扶餘隆走後,阿布阿瓦爾顧不上因爲唐人的桀驁霸道而惱怒,看上通譯好奇詢問。他雖然不懂漢話,但是從扶餘隆的神情、語氣之中卻能夠分辨得出這句話是對方最爲重視、同樣也最爲核心的一句,很可能此人今日前來最爲重要的就是傳
遞這句話的含義。通譯很了解漢話,對漢人典籍也略有了解,絞盡腦汁回憶這句話的出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遲疑著道:“這話本身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隻不過其中的警
告意味很是濃重,通俗一點來說,大抵就是“醜話說在前頭,将來有什麽後果别說我沒事先警告“,不僅是警告,更是威脅,大有“不聽話就開戰“的意思。“
“不聽話就開戰?!“阿布阿瓦爾氣得兩撇翹鬍子顫巍巍的,滿臉通紅,拍著桌子怒罵:“大唐欺人太甚!若非哈裏發要籌備對東羅馬的戰爭不能橫生波瀾,我現在就要下令對大唐
開戰!“通譯不敢說話,阿布阿瓦爾這話還真不是說大話,大食國雖然以哈裏發爲尊,但是各地總督的權限卻極大,合法擁有自己的軍隊,對轄地的統治幾乎一言而
決,最重要隻要按時将足額的稅金繳納上去,即便對外開戰也不是不行。
當然你得打贏了,一旦打輸了損兵折将,很容易就被旁人所取代,自己黯然下野都是好的,甚至很容易被暗殺掉……
阿布阿瓦爾吩咐一旁的将領:“一定要盯緊了唐軍水師,稍有異動立刻來報!“他不覺得唐軍會對屍羅夫港發動攻擊,因爲那樣一來不僅意味著兩個大國開戰,更意味著他們這支勞師遠征的水師有可能全軍覆沒,唐軍就算再是自信也不
會以爲在大食國的家門口可以打得過大食國的海軍吧?更多還是希望依靠強大的武力對大食國進行威脅恐嚇,什麽賠償死去商賈、兵卒,什麽“最惠國待遇“都是胡扯,讓大食國開放更多的港口準許唐人在大食國
境內自由貿易,這才是更有可能的目的。
阿布阿瓦爾起身看著懸掛在牆壁上的海圖,目光落在沒巽港,心裏就要想被紮了一根刺一樣。忽魯謨斯的海峽水道呈彎曲形狀,水流湍急暗礁處處航行之時很難提速,而沒巽港就在海灣之外緊扼忽魯謨斯,等同於掐住了波斯灣的咽喉,也不知大唐是
如何收買亦或逼迫當地的阿茲德人租借了古老的海港予以擴建,導緻進出海灣的商船甚至大食國的戰船都要收到唐軍控制。隻要騰出手來,這個海港是必須要掌握在大食國手中的,否則大食國的商船、戰艦出入波斯灣都要受其轄制,不僅嚴重損害帝國聲威,更會流失更多的利益
。
唐軍若老老實實則罷,畢竟大食國目前傾舉國之力征伐東羅馬,就讓唐軍在沒巽港好好建設,等到将來大食國接手之時白撿一個現成的。
若唐軍自己找死貿然來攻打屍羅夫港,那就将其摧毀之後順勢攻占沒巽港,不僅拔除大唐這顆釘子,還能趁機将勢力深入至阿蠻國富裕的沿海一帶……
*****扶餘隆回到沒巽港将溺亡的兩個奴隸還給阿茲德部落的首領,並且按照約定賠償了一些錢帛,叮囑其守口如瓶不得外洩之後将其送走,而後回到官署,向楊
胄施禮之後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捧起一壺涼茶“咕嘟咕嘟“一口喝乾,抹了一下嘴巴的水漬長長吐出一口氣。
“舒坦!“
不僅是身體舒爽,心裏更是舒服得無以復加。雖然出身百濟王室,但區區百濟夾在高句麗與新羅之間很是受氣,更别說面對大唐了,說一句“小國寡民“絕不爲過。而且一直以來遭受百濟王太子扶餘豐的
打壓、排擠,整日裏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說話都不敢大聲。然而如今有了大唐戶籍,成爲一個真真正正的唐人且加入大唐軍隊,區區一個水師校尉卻可以當著大食國行省總督、封疆大吏的面前連聲呵斥、耀武揚威,
那種“狐假虎威“的舒爽令他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來雀躍歡呼。
此生無悔入華夏,來世生在種花家!楊胄看他神情自感好笑,雖然身份高貴、獨當一面,可到底還是一個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年輕人,能夠代表大唐水師與一國之封疆大吏談判,激動一些實屬應
當。
“那阿布阿瓦爾怎麽說?“扶餘隆趕緊将會見阿布阿瓦爾的情況、對話一字不漏的複述一遍,末了道:“以末将觀察,阿布阿瓦爾對大唐並無多少畏懼,但是面對末将的挑釁卻隱忍不動,可能性有兩個,一則是害怕破壞哈裏發征伐東羅馬的計劃故而不得不忍,再則便是預謀什麽軌跡打算偷襲咱們,所以面上不動聲色,但依我看還是前一個可能
性更大。穆阿維葉在大食國聲名狼藉,其認爲兇殘暴戾,即便是身邊的親信亦隨意打殺,大食國上下畏其如虎,沒人敢反抗他的命令。“
然後又補充道:“屍羅夫港已經有數條快船出發前往烏刺港,肯定是阿布阿瓦爾派出的信使,至烏刺港之後登陸從陸路奔赴大馬士革請示哈裏發。“
楊胄沉吟少許,問道:“你認爲穆阿維葉會做出什麽決斷?“沒巽港不僅是大唐水師在波斯灣的駐紮地、補給站,更有負責收集波斯灣各國消息之職責,算是一個隸屬於水師的“情報站“,更要就當地之局勢向水師高層
進行建議。扶餘隆笑道:“若是一個英明的君主,自然會選擇忍辱負重對咱們做出妥協以便於全力征伐東羅馬,畢竟那樣才最爲符合穆阿維葉的利益;若是一個昏聵的君
主,大抵會不管不顧火冒三丈,下令對咱們大唐水師開戰……不過既然哈裏發是穆阿維葉,那麽以末将之判斷,他會同時打兩場仗。“
楊胄挑挑眉毛,詫異道:“這麽剛愎自負?““比你想像的還要剛愎自負!哈裏發自詡“神的使者“,代表這“神“的意志,天下地上、唯我獨尊,所有反對者都是異類,要麽用刀劍迫使其皈依,要麽用刀劍将其消滅!穆阿維葉更是殘暴剛愎,絕無可能對大唐妥協。況且大食國的水軍其實更多都布置在地中海,畢竟他們最大的敵人就是東羅馬,波斯灣這邊無論勝負
都不影響他征伐東羅馬,與咱們打一仗並不會真正影響他的戰略,頂多是這邊損失更多的兵員糧秣。“
頓了頓,他反問楊胄:“那咱們是否下定決心打這一仗?“
楊胄笑道:“那你以爲我讓你弄兩個土著淹死,隻是爲了嚇唬嚇唬阿布阿瓦爾?“扶餘隆便明白了楊胄的意圖,那兩個被穿上唐軍軍服的土著之死,不僅是大唐水師對屍羅夫港開戰之藉口,更是用來給水師高層的交待——大唐水師號稱“戰艦即是國土“,自己的兵卒死在自己的國土之上,這是觸及原則、避無可避的恥辱,要麽大食國用賠償彌補大唐的損失,要麽大唐開著戰艦自己去把損失掉的威
嚴拿回來。
在大唐,再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比水師更加“好戰“!
扶餘隆心情亢奮,目光灼灼的盯著楊胄:“請将軍準許末将爲大軍之先鋒!“
沒巽港雖然很好,也算是獨當一面,可畢竟沒有自己可以指揮的艦隊——哪一個水師将領不憧憬著能夠率領無以計數的戰艦航行在大洋之上呢?
楊胄笑道:“有何不可?“反身回到書案旁,提起毛筆飽蘸墨汁,在鋪開的信紙上筆走龍蛇寫就一封戰報,末了簽字畫押,遞給扶餘隆:“你且看看是否需要更改,若無更改之處便簽字
畫押快船送回廣州吧,想必這個時候廣州水師都督府已經建成,蘇大都督應該坐鎮彼處。“華亭鎮是水師大本營這個不可更改,但廣州的地理位置太過優越,隨著嶺南地區不斷開發、人口不斷增長,商業愈發繁榮,以及中樞對於嶺南地區的滲透、
分治等等政治需要,廣州早已成爲嶺南之中心,所以無論是在彼處開設市舶司亦或是增加水師都督府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屆時,華亭鎮市舶司管控東洋、廣州市舶司管控南洋西洋将成爲整個大唐海外貿易的構成。
“喏!“
扶餘隆接過信紙看也不看,隨意落筆簽字畫押。
楊胄瞅他一眼,揶揄道:“看都不看,就不怕我在戰報之中說你壞話?““将軍胸懷寬廣、才能卓著,縱然末将有錯也會當面斥責,豈會做出背後告狀之事?即便信中提及末将不足之處,也是末将之缺陷,任憑大都督責罰,絕無怨
尤。““呵呵,年紀不大,鬼機靈倒是不少,百濟人如你這般通透的可不多,據說當年你父義慈王意欲改立你爲王太子?若當真那般,或許百濟也不至於有亡國之殤
,看看新羅,國土仍在、宗嗣永繼,新羅女王也在長安盡享榮華富貴,何其樂哉。“
扶餘隆憨笑兩聲,不予回應。新羅女王之所以能在大唐盡享富貴而不是淪爲大唐權貴的玩物,難道不是因爲其委身於房俊之緣故?将自己的妹妹送給房俊做妾,自己更是自薦枕席,亡國
之君哪有什麽好日子過。
楊胄也覺得既然談及新羅女王就要牽扯道房俊,那可是自己上司的上司,萬一傳揚出去怕是要壞事,房俊的棒槌脾氣一旦發作誰也受不了……
“派人送信吧。““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