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無語。
時至今日,誰還不知道那就是個棒槌?
于保甯道:“明知咱們拿不出錢,卻還要咱們以市價贖買,這不就是逼着咱們一拍兩散嗎?房二狡詐,定然不會允許那等情況出現,所以他肯定隻是漫天要價,等着咱們還價。”
陰樹森點頭認可:“是這個道理。”
現在“丈量田畝”之事僵持在這裏,河南世家不願因此打工幹戈、與中樞結下仇怨,房俊、許敬宗又豈能願意背負一個“逼反河南”的罪名?
這是一場談判,就看誰底氣更足、堅持更久。
有人歎氣道:“可房二這個棒槌着實恣無忌憚,萬一咱們表現得太過堅決,導緻對方有所誤解怎麽辦?”
之前房俊在河東鹽池展現出派遣軍隊強制接管的手段,強勢得一塌糊塗,使得河南世家投鼠忌器、忌憚無比,已然落了下風。
這就好比兩軍對峙一般,看似局勢危急實則誰都不敢開啓戰火,故而并沒有看上去那麽緊張,可這個時候最怕的就是其中一方蠻橫無理、做出讓對方誤會的事情,很容易擦槍走火。
裴懷節道:“所以咱們隻能退讓,暫且讓他們丈量田畝,待到丈量之後,再作計較。”
隻要中樞當真隻想着讓世家門閥拿錢将那些侵占的土地買回去,那就一切都可以談。
諸人互視一眼,并無異議。
*****
“三法司”幾位大佬帶着屬下返回長安。
經過幾天準備,許敬宗再度帶領所屬文吏抵臨伊洛之間的洛陽于氏田地,這回偃師縣的官吏沒有再出什麽幺蛾子,老老實實取出土地賬冊,找到屬于這塊地的記錄交給許敬宗,并且配合中樞官員勘察地界、丈量土地。
國家授田之處,似洛陽于氏這樣的人家都是大塊大塊的整田,不過經過十幾二十年的侵占、開荒、兼并,無數小塊農田被歸入其中,這就導緻田界混亂曲折,驟然丈量,着實費事。
不過洛陽于氏乃是第一個突破口,必須穩穩當當清清楚楚的予以丈量完畢,所以許敬宗不敢假手于人,隻能整天靠在田間地頭親自監督屬下文吏,不敢有一絲半分的懈怠疏忽。
六天之後,才将洛陽于氏三十二萬畝田地丈量清楚……
尚善坊魏王官廨之内,房俊拿着土地賬冊與丈量田畝的實際賬冊對比一下,對一旁的于保甯道:“國初之時曾責令各地州縣都轄内土地丈量過一次,再加上那些年高祖皇帝、太宗皇帝對于家的賞賜,總計二十四萬畝……現在量出三十二萬畝,差距八萬畝,短短二十年時間,于家便侵占、兼并了這麽多土地,若是大唐千秋萬載,你們于家豈不是将洛陽地域全部侵占?‘一家一城’,了不起。”
這還隻是洛陽,若是關中,隻怕侵占、兼并之程度更甚。
所以說“土地兼并”從來都是王朝滅亡的最根本原因,大唐立國之初确立“均田制”,其意義就在于“耕者有其田”,固然難以避免兼并,可最終還有不準許買賣、也不會收回的“永業田”存在,百姓不至于鬧到“房屋一間、地無一壟”的破産狀态。
結果這才過了多少年?
已經有無數農戶被世家門閥通過各種手段将土地侵占、兼并,或是賣身爲奴、或是租賃世家門閥的田地耕種,已經成爲無地、無産的“氓流”……
這還是“盛世”之下,若是連番遭遇天災,結局可想而知……
于保甯默然片刻,長歎一聲,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沒有律法約束、天下默許爲之,就是這樣的結果,于家不做,張家、呂家、裴家也會做,誰能遏制對土地之貪婪呢?當下可商讨解決之法,解決當下之事。”
由古至今,“土地”都是華夏百姓的執念,但凡有一分餘财、但凡有一個購買土地的機會,都絕對不會放棄。家财萬貫不會讓人羨慕,家有良田千頃才會。
錢帛是不能傳家的,但土地能。
對于這一點民族特性,房俊也無可奈何,他在江南大興海貿,就是希望将世家門閥的目光從土地之上移引出去,不要再将兼并土地視爲家族傳承的頭等大事,告訴所有人土地并不是唯一的财富,想要追逐财富的路徑其實很多很多。
然而并沒有太大的作用,江南士族對海貿很感興趣,投入巨大,然後在獲取巨額利潤之後,還是會将拿去買地……
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死結。
華夏百姓對于土地的執着早已融于血液、深入骨髓……
即便到了後世那種科學開放的社會,那些大佬們也不會排斥擁有幾畝地、蓋一個園子,在人生的最後詩酒田園、終老其間……
所以别說什麽侵占、兼并了,換了誰都會這麽做,事已至此,還是談談咱們于家應該拿出多少錢來贖買這些土地吧。
房俊點點頭,道:“法不責衆,此事的确不能将于家如何,但若是将這些田地平白歸入于家的賬冊,于理不合、國法不容。”
當然,想要收歸國有也基本不可能,因爲這不是洛陽于氏自己這麽幹了,而是整個天下的世家門閥都在這麽幹,若是将所有世家門閥侵占、兼并的田地全部收歸國有,那非得天下大亂不可。
于保甯飽含期待:“中樞到底打算如何處置這部分田地?”
如果能夠以“贖買”之法使得這些土地徹底歸于于家,那自然千肯萬肯。
拿錢來解決後顧之憂,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果然,房俊道:“畢竟這些田畝已經事實上歸于各家耕作,所以中樞的意思是希望你們能夠出錢将其購買,而後登記造冊、永久擁有。不過這也隻是一個意向,還需仔細商讨,并未最終确定。”
這些土地皆世家門閥非法所得,但想要将其收歸國有卻是千難萬難,況且就算當下将其收回,過個十年八年,又将重新被世家門閥侵占、兼并。
解決土地兼并問題之根源,還是在于發展工商業,使得世家門閥将财富的重點從土地轉移到工商業上來,如此既能緩解世家門閥對于土地的兼并速度,亦能使得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能夠打一份工、吃一頓飽飯。
于保甯卻連連搖頭:“這件事有什麽可以商讨的?中樞收回這些土地是絕無可能之事,這一點你知我知宰輔知陛下更知,所以還是痛快一些吧,于家願意拿錢贖買這些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