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一臉奇怪:“昨日裴翼在我面前陰陽怪氣,被我派人拉走,不過此人畢竟是工部官員,難免顔面有損,我心中有愧,故而讓人帶他去平康坊尋一處酒樓飲宴以作賠罪……怎地到現在仍未回家?”
劉洎:“……”
悔之不已啊。
裴翼作爲今日彈劾風潮的引子,結果到了這個時候卻是去了平康坊喝花酒……簡直諷刺。
這分明就是一場針對禦史台的陰謀,無論李乾祐也好、王綸也罷,尤其是李義府,這回實在是太過大意了,居然直挺挺的跳進這個大坑。
現在李義府估計是保不住了,李乾祐、王綸等人想來也心生異志,他在禦史台内殘存的影響力幾乎損失殆盡……
諸位大臣也都面面相觑,看向劉祥道的眼神也都有些忌憚,本以爲這是一個正直剛硬的诤臣,但現在看他親手給一衆禦史台下屬挖下的這個大坑,也不是易與之輩啊。
李承乾對李君羨道:“派人去平康坊瞧瞧,若裴翼果然在,便将其送返家中,也告知其家中諸人,往後行事嚴謹一些,莫要聽風就是雨,都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跑去禦史台告狀,豈有此理!”
“喏!”
李君羨領命而去。
而後,李承乾道:“此事目前尚未厘清,不好枉做決斷,容後處置吧。”
劉洎自是無話可說,雖然心中不忿如此之好的機會錯過,但他知道若是繼續揪着房俊不放,今日怕是不好收場,畢竟那棒槌手裏可還捧着好幾份奏疏呢,鬼知道又收攏了誰人的黑材料,一旦抖摟出來,定然又是一場風波。
他現在雖然晉位中書令,名義上的文官領袖,但畢竟根基未穩,真正的心腹就那麽幾個,萬一被這棒槌再給敲掉兩個,損失就太過嚴重了……
旁人自然無可無不可。
倒是劉祥道出生道:“陛下明鑒,禦史台糾察百官、整肅綱紀,首要便是立身要正,否則何以服衆?越國公彈劾李義府之諸般罪狀确鑿無疑,李義府也伏首認罪,不知該當如何處置?”
李承乾想了想,道:“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并你這位禦史大夫,就在這殿上商議吧,莫要再拖。”
諸臣無語,房俊就容後再說,李義府就當場處置,這雙标……
大理寺卿戴胄、刑部尚書張亮齊齊出列:“臣遵旨!”
遂與劉祥道站在一處,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劉洎在一旁插不上嘴,暗歎一聲。
說到底李義府也不過區區一個監察禦史,當初将其召入麾下也是想着此人與房俊恩怨糾葛,對景的時候定然能夠出死力。現在既然被房俊反戈一擊,也沒有力挺的必要,得不償失。
隻是可惜了這樣一個甚爲得力的清流官員,有些惋惜……
很快,對李義府的處置便商議決定。
劉祥道奏秉道:“啓禀陛下,越國公彈劾李義府之各項罪名雖然證據确鑿,但其中很大部分罪責輕微、且長久以來皆乃官場陋習,故而三法司研判,決定免去其監察禦史之官職,貶斥出京,前往泉州長溪擔任縣丞,五年之内,不得擔任京官。”
李義府面色灰白、如喪考妣,無話可說。
李承乾有些茫然:“長溪縣在何處?”
帝國版圖太過廣袤,他也隻能記得一些比較繁華或者比較有名氣的地方,不可能三百六十餘州、将近一千六百餘縣全部記住……
戴胄道:“長溪縣隸屬于江南東道,泉州治下。”
一旁的房俊琢磨了一下,這地方大概在霞浦附近,後世那算是好地方,但直至解放之前的幾千年裏,都是窮山惡水的困苦之地,在那裏擔任官員,想做出成績千難萬難,對于北方人來說,嚴重水土不服稍一不留神就要感染惡疾,暴卒而終……
李承乾颔首:“那就這麽辦吧。”
李義府總算沒有君前失儀,一臉灰敗的告罪、謝恩,而後在内侍押解之下退出太極殿。
監察禦史不過正八品下,下縣的縣丞亦是正八品下,但兩者可謂天壤之别,完全沒有可比性,等同于一刀斬斷了仕途生涯,此後餘生,要麽終老于閩南之地,要麽緻仕告老,歸于田園,絕無再度入京爲官之可能。
待到李義府被帶下去之後,又商議了一樁政務,時間抵近晌午,便宣告退朝,但李勣、李孝恭、房俊、劉洎、馬周等人則被留了下來,先在禦膳房用了午膳,之後前往武德殿,皇帝還有要事相商。
皇帝回寝宮沐浴更衣,幾位大臣三三兩兩跪坐在店内飲茶,李勣與房俊、李道宗坐在一處,颔首對前者低聲道:“今日做得不錯。”
他是少有能夠看出房俊今日真正目的的幾人之一,都以爲這是房俊配合劉祥道清除禦史台内部的其餘勢力、使其徹底掌控禦史台,以便于能夠更好爲新政實施保駕護航,但李勣知道,房俊的真正意圖在于“百騎司”。
作爲維護皇權而存在的“百騎司”,最先是李二陛下抽調軍中精銳用以宿衛宮禁,但畢竟實力強橫、用起來太過順手,難免成爲皇帝的鷹犬爪牙,監視百官、刺探敵情、收攏情報、秘密審訊,無所不用其極。
這樣一個勢力龐大、忠心耿耿的機構,對于李承乾這樣剛剛坐穩皇位的皇帝來說,必然倚重。
但是李承乾相比于太宗皇帝差得太多,未必能夠約束自己、約束“百騎司”,一旦失控,所造成的後果不堪設想,單隻是“監視百官、秘密審訊”這一樣,便會導緻皇權難以遏制,國法不複存在。
然而“百騎司”的存在的确是有好處的,難處在于如何控制,所以房俊今日借由禦史台之事将“百騎司”推到前台,使之徹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産生抵制、引起警惕,使得“百騎司”再不能恣無忌憚的擴張。
身爲皇帝最爲寵信之人,得益于皇權之強盛,卻還能回過頭來意識到皇權至上的壞處從而予以遏制,可以說,房俊此舉一心爲公,值得稱贊。
這是千古名臣的胸襟氣度與眼界魄力,非常人所能及。
房俊笑了笑,以茶代酒,敬了李勣一杯,一切盡在不言中。
旁邊的李道宗卻沒有那麽精深的政治修爲,見兩人眉來眼去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奇道:“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李勣執壺給他斟茶,淡然道:“有些時候并非事事皆知才是好事,難得糊塗才是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