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頭看看有些破敗的寺廟、傾頹的大雄寶殿,慧立大師忽然覺得就算是廟宇恢弘、佛鍍金身、亦或是檀香佛像,也無法比拟如此之多的百姓心懷憧憬更加貼近佛心之本意。
“我佛慈悲”不僅僅是一句空喊的口号,更應該是整個佛門的意志與追求。
與其整日裏鑽研那些虛無缥缈的佛經,又豈能比得上如此更有意義?
何謂慈悲?
使衆生脫離痛苦,即爲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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潏水自終南山發源,順着山勢一路向南,幾經轉折之後貫穿整個長安城至終南山之間的區域,水勢未竭,反倒因爲幾處轉折使得河水愈發洶湧,兼且當下水位暴漲,奔騰咆哮勢不可擋,于潰堤之處一瀉汪洋,不過因爲樊川地理位置的特點隻淹沒了附近低矮的農田、村莊,而後裹挾着泥沙一路向南,沖入清明渠。
工部制定的治水計劃比較完備,但還是低估了河水的洶湧程度,裝滿碎石的竹筐剛剛丢進決口便被湍急的水流沖走,想要以木樁固定,但木樁釘在松軟的河床上便被洪水沖得東倒西歪,自興教寺拉來的石料丢下去倒是沒有被沖走,但決口正一點一點被洪水涮得擴大,區區石料杯水車薪,不能阻擋汪洋洪流。
堤岸之上,房俊先将兜鍪摘下丢在一邊,而後伸手解開甲胄的絲縧,将甲胄一件一件脫下來,對馬周道:“水勢湍急,若不能及時遏制,恐怕長安城難免這一遭水患,你要及早準備,以防不測。”
轉頭對身邊親兵喝道:“卸甲!”
馬周見其動作不明所以,點點頭道:“二郎放心,我早已做好最壞打算……你想作甚?”
看着房俊将身上甲胄脫下,隻穿着一身中衣,帶着親兵走向決口處。
耳中傳來房俊的聲音:“你來組織民夫釘木樁、下石料!”
馬周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趕緊上前一把拉住房俊,急聲道:“你想做甚?這決口水勢湍急,你可不能下去,否則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向陛下、向你家人交待?”
房俊理都不理他,對親兵道:“吾等乃帝國軍人,保家衛國乃是吾等之天職,在邊疆之上列陣殺敵,在京師之中保境安民!現在洪水肆虐,沖垮家園,正是吾等履行職責之時!所有人跟吾下水,列成一排,堵住洪水,以便民夫釘立木樁、填堵石料!”
“喏!”
所有親兵并一千兵卒齊聲應諾。
當房俊第一個縱深跳入決口被洶湧的洪水淹沒,身後兵卒前赴後繼,“噗通”“噗通”相繼跳下,沒有質疑,沒有猶豫,軍令所緻,猶如山嶽!
“二郎!”
眼看着房俊被洪水淹沒,馬周跺腳大叫,目眦欲裂!
“越國公!”
“房二郎!”
岸上百姓、民夫盡皆大叫,紛紛撲到岸邊,看着義無反顧不斷跳下決口的兵卒,驚駭不已,熱淚盈眶。
遠處,房俊的頭在水面之上露出,見到岸上的人還在大叫呼喊,頓時怒道:“馬周你還愣着作甚?趕緊組織人手釘木樁!”
“哦哦!”
馬周這才回過神,大吼道:“所有人動作快一些,趕緊釘木樁!”
岸上民夫拉着繩子,一個一個也下到河水之中,将木樁遞下去,一根一根的往河床裏釘,因爲千餘兵卒以血肉之軀減緩了洪水的沖擊,木樁相繼釘下去,未像先前那般被沖走。
房俊與兵卒們手挽着手,在洪水之中載浮載沉,使出吃奶的力氣努力保持平衡,但此時已到冬季,河水冰寒刺骨,再加上巨大水流巨大的沖擊力,沒一會兒的功夫便有些頂不住。
眼看着有兵卒不斷被洪水沖的站不住腳而沖散,房俊大叫道:“取繩子來!”
“喏!”
馬周趕緊指使民夫小跑着取來長繩,将一頭丢到河中,幾十人站在岸上手中緊緊攥着另一頭,待到河水中的兵卒人人都拽住繩子,這才勉強穩定。
岸上的官員、百姓、民夫幾曾見過這般以血肉之軀抵擋洪水的場面?更何況其中泡在河水裏的還有一位當朝國公!頓時一個個熱淚盈眶、士氣暴漲,不遺餘力的釘木樁、下石料,所有人都使出吃奶的勁兒,希望盡快堵住決口。
随着時間的流逝,決口之中的兵卒在洪水沖刷之下漸漸不支,房俊左右張望一眼,大聲提氣道:“吾等面對強敵之時尚且勇往直前、視死如歸,眼下豈能懼怕區區洪水?虜寇不能殺死吾等之身軀,洪水也沖不垮咱們的脊梁!都給老子頂住!待到堵住決口,大碗酒、大口肉,吾與兄弟們慶功!”
“喏!”
“咱當初随着大帥兵出白道馳騁漠北,手刃了不下十個胡人,區區洪水,沖不垮我!”
“房府佳釀乃世間第一等的美酒,隻不過太貴喝不起,大帥今回能否慷慨一把,美酒管夠?”
“你小子想造反是吧?那美酒貴比黃金,你是想讓大帥破産嗎?”
“哈哈,誰不知咱大帥富可敵國?區區美酒,就算把你喝死了也喝不敗咱大帥的家底啊!”
……
房俊也大笑起來:“剛才是誰說要将老子喝破産?上去之後,老子非得把你泡酒缸裏,喝不幹一缸酒,你特麽就别出來!”
“哈哈!灌死這個瓜慫!”
河水之中的兵卒大聲談笑,任憑洶湧的洪水沖擊在身軀之上泛起浪花,卻一個個挽着手組成一道人牆,巋然不動。
岸上的人被這股無畏、無私的氣氛感染,所有人都竭盡全力,一刻不停的堵住決口。
附近的百姓皆被軍隊的壯舉所感染,女子、孩童也都聚攏而來,各憑其力參與其中。
聞聽消息的慧立大師帶着寺中青壯趕來相助,見此一幕,衷心欽佩之餘難免唏噓不已,大唐有如此爲了百姓舍生忘死的軍隊,何愁不能傲立寰宇、睥睨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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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李承乾便被潏水潰堤的消息驚動,趕緊召集工部官員前往武德店商議對策。
李承乾用過早膳抵達武德店之時,工部左侍郎張文瓘已經先一步候在殿外,召見之後,一經問起,張文瓘便答道:“宮門未開之前,潏水潰堤的消息已經報入工部,微臣與馬侍中緊急磋商之後制定了治水救災的策略,請陛下過目,現在馬侍中已經率領工部都水司的官員、京兆府的官吏趕赴決堤之處。”
上一兩步,将一份奏疏雙手呈遞在禦案之上。
李承乾接過,展開,一目十行的看過,略一思索,颔首道:“應對及時,策略穩妥,甚至連善後都有預案,愛卿幸苦了。”
大唐朝廷中樞雖然在兩次兵變之中損毀殆盡、幾乎完全停滞,但事後經由一些列的人事調整,在很短時間内便恢複如初。似這等突發災禍最是考驗政務系統人員協作、物資調整的能力,眼下看來,能夠在他這個皇帝關注之前便迅速制定應對策略,最起碼京兆府與工部表現得很是出色。
張文瓘忙道:“此微臣職責所在,分内之事,不敢當陛下誇贊。”
他這官坐得惬意至極,何談幸苦?
雖然以他的履曆、能力足以擔任工部尚書之職位,但正牌的工部尚書房俊幾乎未曾前往工部履任,隻挂了一個空銜,不僅未對部務指手劃腳,上上下下一言而決,即便最爲重要的人事問題都不聞不問完全由張文瓘一力施行,自由度極高。
譬如此次潏水決堤,雖然突發事件不可避免,但工部尚書依舊是第一責任人,一旦處置不當導緻災情擴大,一定是要負責的。但張文瓘作爲工部左侍郎,雖然掌管部務,但頭上卻頂着一個房俊,任何責任攻讦、責任都由房俊承擔。
而房俊何許人也?遍數朝堂之上的大佬,最不怕彈劾、攻讦的可能就要數房俊了,論其“血厚”,無人可及。
所以張文瓘隻需在自己職權範圍之内妥善處置即可,做好了有功,做壞了有房俊背鍋,完全沒有壓力,簡直不要太爽。
所以皇帝贊賞一句“幸苦了”,張文瓘是萬萬不敢厚顔認下的……
李承乾也知道現在工部的情況,房俊大抵是爲了避嫌,所以擔任了工部尚書的職務卻并不履任,導緻工部群龍無首,歎息一聲,決定稍後要好生與房俊談一談,自己這個皇帝豈是以往那些疑心重重之輩可比的?
況且就算疑心再重,也斷然沒有懷疑房俊權柄太盛、尾大不掉的道理……
“陛下,劉中書求見。”
王德無聲無息的出現門口奏秉。
“讓他進來吧。”
“喏。”
李承乾看過奏疏,與張文瓘詳細讨論封堵決口的可行性,沒一會兒,中書令劉洎快步而入,見禮之後,便疾呼一聲:“陛下,微臣懇請治房俊玩忽職守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