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設立淩煙閣供奉貞觀勳臣,基本以此作爲理據。
而排在尉遲恭前邊的是關隴領袖長孫無忌、宗室名帥李孝恭、以及杜如晦、魏徵、房玄齡、高士廉這些文臣,可以說尉遲恭乃是淩煙閣上武勳之首。
之所以尉遲恭的地位如此之高,在于其超強的個人武力,也在于拯救李二陛下的性命于亂軍之中。
但若是由此便輕視貶低了尉遲恭的用兵之道,那便是大錯特錯。
右侯衛的确功勳不顯,那隻是作爲李二陛下最爲信任的心腹總是戍守長安,輕易不會外派作戰的緣故。
而如今地位尊崇尉遲恭被晉王李治一個“封建一方、傳諸子孫”的承諾徹底打動,甘願站在晉王一方對抗朝廷中樞,必将全力以赴,誰敢輕視?
……
程處弼站在大雨之中,握着腰刀的手緊了緊,壓抑着心中的緊張,面上卻絲毫不顯,聲音平靜低沉:“全軍列陣,抵擋敵軍,誰敢後撤,定斬不饒!”
“喏!”
麾下将士轟然領命,各自奔赴自己的部隊,迅速列陣迎敵。
經過關隴兵變,數次參與大戰且取得最終勝利的東宮六率早已脫胎換骨,道一句當世強軍絕不爲過,跟随程處弼、李思文兩人前來駐守廣通渠兩側的軍隊雖然不是東宮六率精銳,但戰力不低、士氣旺盛。
即便來襲之敵乃是當朝名将尉遲恭,卻也渾然不懼。
但程處弼心裏明白,戰場之上士氣的确可以左右勝敗,但僅僅依靠士氣是不行的,此番尉遲恭既然親自上陣,率領的軍隊更超過萬人,可見此戰之決心……
回首看着身後親兵,低聲道:“用最快速度趕回長安向衛公禀報軍情,無論如何,不得延誤!”
“喏!”
身邊親兵應了一聲,擡頭見到程處弼再無别的吩咐,遂轉身飛身上馬,調轉馬頭,狠狠一鞭子抽在馬臀上,戰馬嘶鳴一聲,踩踏着滿地泥水,向着長安方向四足狂奔。
程處弼深吸一口氣,眯着眼睛望着遠處白茫茫一片風雨,心神慢慢穩定下來,将強敵來襲的恐懼盡皆排除,剩下的唯有身爲軍人死戰不退的堅毅。
……
風雨之中,數千輕騎兵沿着廣通渠畔的官道狂飙突進,馬蹄每一次落下都将路面泥濘踩踏的四散飛濺,戰馬身體連帶這馬上兵卒盡皆泥水滿身,仿佛泥人一般,時不時有戰馬蹄子踩入淺坑摔倒在地,身邊袍澤卻渾然不顧,隻一味的鞭策胯下戰馬,快速向前沖鋒。
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戰士,明白對敵之時越是一往無前的決死沖鋒快速沖垮敵人防線,自己本身的折損死傷便越少,反之,越是惜命、越是裹足不前,留給敵人的反應時間越多,遭受的損失就越大。
身在萬軍之中,個人因死亡而帶來的恐懼往往會被身邊沖天士氣所感染、沖淡,尤其是作爲一整個集體,越是願意爲袍澤抵擋箭矢、沖鋒在前,反而越是不容易死。
天上烏雲凝聚、陰暗無光,馬蹄聲轟然如雷、震蕩天地,箭矢與雨點混雜一處、迎面襲來,兵卒們将身體緊緊貼着馬背,盡量減少暴露的面積,即便倒黴被箭射中,也咬着牙一聲不吭,死死拽着缰繩,沖鋒速度不減。
全速奔馳之下,一箭之地轉瞬即逝。
這數千騎兵猶如利劍一般直直向前,待到敵軍已經嚴謹排列的陣型之前,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沖鋒着便向敵軍陣前林立而起的長矛直直撞了上去。
矛尖輕而易舉的刺入戰馬軀體,戰馬沉重的身體加上奔跑的速度構成巨大的慣力,任憑長矛刺穿身體,狠狠撞在長矛手的身體之上。戰馬嘶鳴之中,長矛手慘呼着被撞得倒飛出去,撞亂身後原本嚴整的陣列。
騎兵則在戰馬倒下之前自馬背上飛身而起,手裏的橫刀、長矛揮舞,悍不畏死的沖入混亂的陣列之中。
人與戰馬的鮮血在大雨之中迸濺而起,幾乎一瞬間便染紅了腳下泥水橫流的土地,恣意流淌。
沒有絲毫緩沖,一上來便是慘烈至極的厮殺。
東宮六率兵力較少,雖然廣通渠一側的官道狹窄易于防守,但敵軍輕騎的沖擊力太強,陣型被迅速沖垮,且另有一支輕騎兵脫離大隊,沿着官道之下的農田饒了一個圈子,全速沖擊後陣。
程處弼将兜鍪戴好,飛身上馬,抽出橫刀,沉喝一聲:“随吾殺敵!”
雙腿一夾馬腹,領着親兵與後備隊向着農田而來的敵軍沖去,縱然敵軍數倍于己,卻面無懼色。
農田之中,雙方混戰一處,戰馬嘶鳴跌倒、兵卒慘呼陣亡,大雨傾盆也洗不清這慘烈虐殺、屍橫遍野。
尉遲恭頂盔掼甲,帶着後陣騎兵緊随而至,抵達營地之時,這一支東宮六率軍隊已經死傷殆盡,千餘俘虜被繳械之後看押着跪在農田的泥濘之中。
一個校尉帶着幾個兵卒押着一人過來,禀報道:“啓禀大帥,敵營已破,前鋒正渡河沖擊北岸敵軍後陣,現俘虜敵軍主将程處弼,敢問大帥如何處置?”
尉遲恭手握着缰繩,聽取彙報之後,對身邊親兵道:“向後傳令,全軍加快速度,務必于天黑之前徹底殲滅李思文部,爲大軍前進肅清障礙。”
“喏!”
親兵得令,調轉馬頭,打馬往來路急行,前去傳令。
尉遲恭在馬背上微微俯身,看着披頭散發被押着依舊一臉倔強的程處弼,翻身下馬。
看着這位身陷囹圄仍桀骜不屈的小輩,身上的甲胄幾乎破碎一半,傷創數處鮮血幾乎染紅了半邊身子,尉遲恭倒是和顔悅色:“敗軍之将,有何話說?”
“呸!”
程處弼一口濃痰吐向尉遲恭,隻不過給剪住雙臂摁在地上難以發力,這口痰自是沒有吐到尉遲恭身上,咬着牙紅着眼,道:“要殺要剮随便,爾等亂臣賊子,遲早阖家老少給老子陪葬!”
“閉嘴!”一旁的兵卒見他出言不遜辱罵大帥,狠狠一個嘴巴抽在程處弼臉上,罵道:“信不信剁了你的舌頭!”
尉遲恭渾不在意,擺擺手制止兵卒的毆打,擡眼看了看官道一側的軍營,不少兵卒正在打掃戰場,無數屍骸被堆放一處,更多的傷兵則在大雨中哀嚎着等待救治。
戰場之上身負重傷,往往與戰死等同,因爲刀劍之傷太難救治,即便當時不死,之後也要曆經痛楚折磨而死,還不如戰死疆場來得痛快。
加上這場大雨,傷創之後被雨水澆透,眼前這些傷兵能夠活下來的沒幾個。
尉遲恭定定的看了一會兒,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回身低頭看着跪伏在泥水裏的程處弼,微微彎腰伸出大手拍了拍對方的腦袋,見對方一臉“士可殺不可辱”的怒氣梗着脖子避讓,遂咧開嘴笑道:“還不賴,沒給你爹丢臉!”
平素都叔叔伯伯的喊着,雖然現在分數敵我、疆場之上一決生死,但是勝負已分的情況下,哪裏還能生起殺心?
皇權之争,并不攜帶私人仇恨。
再想起自己家那幾個傻兒子……唉。
直起腰身,微笑道:“誰是正朔,誰是反賊?勝負未分的情況下,這些實在說不準。你還年輕,不懂得這其中的道理,吾也沒心思與你計較。”
言罷,不再搭理程處弼,吩咐校尉道:“送回潼關關押起來,尋到郎中好生醫治,别給弄死了,怪可惜的。”
“喏。”
校尉将程處弼押走。
尉遲恭擡眼看了看河道上自下遊駛來的舟船、木排,正排列一處有站立其上的弓手向着北岸李思文營地一輪一輪施射,遂翻身上馬,大聲道:“傳令下去,不必在意死傷,迅速殲滅這支敵軍,掃清障礙,直奔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