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程咬金不會幹,連想都未想過,他與房俊算是忘年之交,别看房俊之前與李勣走得挺近,但他最是了解李勣清冷、自私之秉性,與房俊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裏,就算不至于分道揚镳,相互疏遠也是必然。
而自己不同,曾多次給予房俊幫助,朝堂上也大力支持,雙方利益幾乎一緻,至今程家仍有一支船隊跟在水師後頭向東洋、南洋諸國販運貨值,獲利頗豐。
況且就算他眼饞房俊的家業,自家那幾個兒子都不肯答允……
但是既然自己這位嶽丈敢于觊觎房俊的家業,且能夠在自己面前随口道出,顯然心裏對此事已經有了定數。
看起來,山東世家對于晉王的支持不是一般的大,或許達到傾囊相授、福禍相依的地步……
程咬金自然知道這位嶽丈今日親自前來的目的,但是他閉口不言,等着對方先開口。
自己相詢與對方提及,主動、被動之間區别很大……
好在崔信對自己這個女婿甚爲滿意,故而此刻也不藏着掖着耍心眼,幹脆直言不諱道:“族中已經達成共識,山東世家聯合在一處支持晉王奪嫡,此事有進無退,已然成行,還望賢婿予以支持。”
程咬金也很幹脆,搖頭道:“太子乃國之儲君,名分大義所在,吾受陛下器重委以宿衛京畿之任,豈能做下謀逆那等亂臣賊子之行徑?奉勸嶽丈也勿要受旁人蠱惑,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山東世家自隋朝開始便遭受打壓,遠離朝堂中樞數十年,雖然依舊能夠馳騁一方、門風不墜,但久未嘗過中樞權力之滋味,難免志氣衰退、想要繼續維系“五姓七望”之地位殊爲困難,故此意欲借助當下皇權更疊之機會行險一搏謀求最大利益,可以理解。
但他程咬金已經算是位極人臣,又不可能成爲宰輔,何必甘冒奇險?
所以他一直在太子與晉王當中搖擺,最終做出置身事外、兩不相幫的決定,反正無論最終是誰上位,都需要他統率左武衛鎮住場面,就算沒有從龍之功,新皇登基論功行賞也差不了。
何苦去幫着晉王?
需知皇權之争最爲殘酷,勝者固然榮登大寶九五之尊,敗者勢必全無生還之可能,隻能阖家老小一同死無葬身之地,當年的隐太子李建成便是先例,程咬金可不願手上沾染太子的鮮血……
崔信呷了口茶水,笑道:“豈會讓你提兵殺入皇宮弑殺太子?隻不過是需要你無論局勢如何,暫且按兵不動以待終局而已。”
程咬金沉吟了一下,沒有斷然拒絕,自家嶽丈清楚自己的立場還能前來充當說客,明顯是還有其他原因,遂看着對方不說話。
且說說條件吧,但他不認爲對方能夠給予他令他心動改弦更張的好處……
崔信放下茶杯,淡然道:“晉王答允,待登基之後将效仿先帝當年封建天下之舊事,親王、功勳皆可前往封地自行建國、屏藩中樞,子孫世世代代永鎮藩國,爲國藩籬,吾已爲你求得山東之地。”
任憑程咬金如何心意已定,此刻也忍不住瞪大眼睛,心神震撼。
封建天下啊!
正如房俊當年那句詩所言“三千裏外覓封侯”,男子漢大丈夫,哪一個不是志比天高、氣沖霄漢?自己如今依然貴爲國公,距離王爵隻差一步,但異姓不得封王的年代裏,這一步永遠也邁不出。
若是當真能夠封建一地、永世爲王……誰能無動于衷?
當年陛下欲行封建天下之策,朝堂上貞觀勳臣、宗室内皇子親王之所以齊齊反對,非是大家淡泊名利,而是都看出陛下試探之意,再是心動也得嚴詞拒絕,否則被陛下認定藏有列土封疆之野心,還要不要命了?
但現在卻是實打實的機會,晉王依靠山東、江南兩地門閥登上皇位,必然還要倚仗這兩大門閥爲他穩固朝堂、坐穩皇位,任何承諾都一定會實現!
封建山東之地……那可不就是妥妥的“魯王”?
一國之王啊!
程咬金呼吸粗重,壓抑着狂亂的心跳,雙目灼灼的看着崔信。
這一刻,也顧不得對方觊觎房俊的家産,自己會否成爲對方侵吞房俊加長的幫兇了……
心癢難耐。
正在這時,有親兵入内,禀報道:“啓禀大帥,太子殿下派人前來,請大帥入宮觐見。”
“嗯,知道了。”
應了一聲,待到親兵退下,程咬金給崔信斟茶,說道:“非是吾不信嶽丈,也非是對裂土封王之事無動于衷……隻不過太子乃大義名分所在,若扶持晉王,等同謀逆,千秋青史之上,定然劣迹斑斑、遺臭萬年,吾不能爲眼下之利益,将程氏子孫推入火坑之中。”
崔信淡然道:“賢婿倒是可以放心,陛下對晉王之鍾愛朝野皆知,數次欲冊立晉王爲儲亦非秘而不聞之事,雖然種種原因未能廢黜太子、冊立晉王,但豈能沒有遺诏留下?遺诏,肯定是有的。”
程咬金想了想,還是覺得要謹慎一些:“單隻是遺诏還不行,太子固然懦弱,但平素并無大錯,且仁厚之名頗得人心,此亦是陛下遲遲未能易儲之原由,驟然有遺诏将其廢黜,天下人未必肯信。”
凡事講究個名正言順,單隻是遺诏就想廢黜太子,真以爲天下人都是傻子?
這年頭固然朝堂受世家門閥把持,往往家族利益至上,道德仁義那一套僅隻是嘴上說說,但依舊不缺自诩忠正秉直、剛烈仁義之輩,想要憑借一封不知真假的所謂遺诏便順理成章的廢黜太子,簡直癡心妄想。
東宮實力本就不弱,單隻是東宮六率在李靖統率之下已是當世強軍,右屯衛如今雖然在李道宗掌管之下,可上上下下皆是房俊舊部,隻要房俊振臂一呼,必然應者雲集,更何況李道宗素來與太子親厚,誰知會否臨陣倒戈,徹底站在太子那一邊?
若是再有一些自诩正義之士從旁添磚加瓦,晉王這邊即便有山東、江南兩地門閥之支持,勝率也未必有多大。
總體來說,風險太大。
崔信依舊一臉淡然,緩緩道:“放心,師出無名怎麽能行?當初陛下于遼東軍中墜馬重傷,期間有人奉太子之命向陛下進獻丹汞之藥,其中暗藏劇毒,意欲弑殺陛下,此事陛下依然悉知,人證物證俱在,陛下又豈能任由太子擔任帝國儲君?隻不過當時關隴兵變,整個關中一片混亂,緻使社稷傾頹、朝局跌宕,故而不得不暫且将易儲之事放下,悉心料理國事。但陛下高瞻遠矚,豈能不預作準備,留下遺诏将皇位傳于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