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九十九章 投其所好

人人皆知魏王李泰懼内,這位殿下的脾氣浮躁古怪,動辄發怒,旁人根本不能相勸,可無論如何暴怒,隻需王妃閻氏在場,總能将其怒火安撫下去,變得乖巧溫順。

但李泰從不肯承認這是“懼内”,他隻認爲是“敬”,這位出身并州大族的名門閨秀素來足智多謀且性情決斷,被李泰視爲賢内助……

面對當下有可能風雲席卷的局勢,王妃閻氏給出的方法是拉攏東宮屬官,重要之處在于給東宮屬官一個承諾,那便是善待太子極其子女,且永不相負。

這一回李泰沒有立即采納王妃的建議,而是遲疑着提出自己的擔憂:“可若依靠那些人即便成爲儲君,且保全太子,焉知他日不會反噬己身,養虎爲患?”

王妃閻氏柳眉一豎,嬌聲叱道:“殿下糊塗!你看看東宮班底都是些什麽人?以房俊爲首,李道宗、馬周、甚至于李靖,哪一個是貪慕權勢、首鼠兩端之人?皆正直之士也!這些人之所以直至此刻仍死保太子,皆因擔心日後新儲對太子不利,甚至禍及東宮!隻需殿下立誓予以承諾,他們豈能反覆無常、隻爲追逐名利權勢?相反,那些搖擺不定、相機而動之輩各個戀戰權位,毫無底限,殿下順風順水之時他們附庸在側、鮮花着錦,可一旦殿下遭遇挫折,誰肯雪中送炭?”

一旁的閻立德也捋着胡子道:“此言不差,朝局大勢,本無分對錯黑白,但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占據大義名分,将自己歸于正義一方。何謂正、何謂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也,隻要東宮屬官歸附于殿下麾下,所有人都認爲您已經得到太子之首肯,是名正言順的一方。”

名正則言順,才能事半功倍。

李泰沉吟未語。

對于自家王妃,他敬佩其才智高絕,對于這位嶽父,則是敬重有加。

閻立德自幼好學,于建築、書畫、工藝等諸多方面皆有出類拔萃之造詣,早年便進入秦王府擔任士曹參軍,是李二陛下早年的班底之一。後來李二陛下登基,閻立德也一路升遷,由尚衣禦奉而至将作少匠、将作大匠,高祖皇帝的獻陵便由他主持修建,貞觀十年文德皇後殡天,李二陛下命其負責建造昭陵,直至此刻尚未完工……

可以說,閻立德雖然很少參預朝政,但卻是跟随李二陛下多年的老臣,功勳卓著、簡在帝心。

這樣一位勳臣的意見,他豈會輕視?

他也不是不認可王妃的言語,隻不過他深知房俊等人對太子的忠誠,想要将其策反投入自己麾下,可不僅僅是一個承諾就行的。這些人的确不是戀棧權位、左右搖擺之輩,但各個有着屬于自己的政治抱負,眼下保全東宮、不使帝國皇位傳承染上腥風血雨,便是這些人的堅持。

說服他們放棄太子,何其難也……

但他也認可王妃與嶽丈的剖析,若能在這個時候收服東宮屬官爲己所用,将會實力暴增,儲位幾乎算是穩了。

可是從何處入手呢?

閻立德想了想,對王妃閻氏道:“聽聞房俊固然富甲天下,房家亦算鍾鳴鼎食,但平素生活卻并非奢華無度,唯獨喜好……那個妻姐妻妹,家中小妹已經成人,正在談婚論嫁,不若送入房家爲妾,可好?”

因着房俊與長樂公主之绯聞,加上與之親厚的晉陽公主屢次三番婚事受挫,如今大唐上下皆認定房俊由此癖好,此前巴陵公主夜入右屯衛大營,便有傳言說是與房俊一夕歡好,這才使得柴哲威謀逆之舉并未牽扯柴令武……

即便是武家那位賀蘭家的兒媳婦,據說亦是房俊的禁脔。

想要拉攏收服東宮屬官,最好的辦法便是從房俊入手,以房俊在東宮的地位與威望,隻需他加入魏王陣營,便可輕易瓦解東宮内部。而拉攏房俊,自然要投其所好。

妻姐妻妹之類那是沒什麽辦法的,但舉凡由此癖好者,大抵都是心思龌蹉,自家的妻姐妻妹固然讨人喜歡,可旁人的妻姐妻妹不更有一番滋味?

咱們将魏王殿下的妻妹送去房俊被窩了,足以彰顯魏王殿下的誠意了吧?

王妃閻氏臊得俏臉通紅,纖手輕輕拍了拍案幾,嗔怒道:“父親說的什麽渾話?若是這般做派,那女兒成什麽了?與其将妹妹送給房俊,你還不如将我送過去更好!”

明知房俊癖好的是妻妹,卻将閻家幼女送去,天下人怎麽看她這個魏王妃?

說不定有那心思龌蹉之輩,便會缺德的編排出她魏王妃爲了拉攏房俊,不惜委身相就……

閻立德尴尬的捋了捋胡子,不敢多言,心裏卻腹诽:我這不還是爲了你們着想?送出去的那也是我的女兒,我都不心疼,你們還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真真不識好人心。再者說來,你那小妹與長安城裏所有貴婦、少女一樣,整日裏念叨着房俊以往的那些個詩詞歌賦、輝煌功勳,崇拜愛慕的不得了,說不定心甘情願嫁入房家爲妾呢……

李泰搖頭制止:“二郎與長樂确有私情,但絕非外界傳言那般,至于謠傳兕子與房俊暗中苟且,更是子虛烏有。房俊其人不拘小節,卻氣量恢宏,即便不算君子,也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想要以美色相惑,絕無可能。本王隻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别琢磨那些歪門邪道。”

閻立德無語,和着爲了你的前途我連小閨女都準備搭上了,卻隻換來一句歪門邪道?

得咧,你們自己的事自己辦,我無能爲力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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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李二陛下洗漱一番用罷早膳,便來到偏殿處置公文。

讓王德沏了一壺茶,飲了一杯,随手從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上面拿起一份奏疏,翻開一看,便蹙起眉頭。

是李襲譽懇請緻仕的奏疏……

李襲譽乃是貞觀勳臣當中的老人了,如今七老八十依舊鎮守涼州,雖然無甚作爲,但也兢兢業業,如今風燭殘年想要緻仕歸鄉、頤養天年,本是尋常,不僅應當予以允準,且要大加恩賞一番,在蔭萌其子入朝爲官,以示尊崇、以酬其功。

可是你緻仕就緻仕吧,偏要在奏疏之中貶斥魏王一番,說什麽“肖似炀帝,不似人君”……

魏王似不似人君,也應當由朕這個皇帝來決斷,何時用得着你一個邊疆都督置喙?

這種事若是放在以往,李二陛下大抵一笑置之,然後我行我素,不予理睬。

但現在他卻想得更多……

李襲譽出身關隴門閥,卻始終與關隴一襲格格不入,與其兄李襲志皆對他這個皇帝忠心耿耿,可謂不朋不黨、忠貞之士。這樣的人提出意見,皇帝可以從容選擇聽或者不聽,因爲無論怎樣都不會有嚴重的朝局動蕩。

但是同時,在關隴門閥兵敗之後全面退出朝堂之際,當年的貞觀勳臣沒剩下幾個,作爲碩果僅存的功勳之臣,李襲譽的意見卻又無比重要。

畢竟時至今日,即便以房俊爲首的年青一輩逐漸崛起,但毫無疑問的是,支撐起大唐帝國根基的依舊還是那些貞觀勳臣……

那麽,李襲譽的這份奏疏是他自己的見解,還是有别的貞觀勳臣參預其中?

李二陛下将奏疏放下,也顧不上喝茶,開始一份一份查看奏疏,良久之後歎了口氣。最爲擔心的事情并未發生,一旦所有貞觀勳臣群起而反對魏王爲儲,會令他陷入兩難:選了魏王,則必定朝堂不靖、政局動蕩,自己百年之後魏王登基,将會遭受群臣抵制,勢必有一場巨大風波,以魏王的自負桀骜,動辄流血漂杵;不選魏王……自己豈不是被這些大臣們裹挾、逼迫?

但也有鬧心的事,貞觀勳臣的确并未與李襲譽一道抵制魏王,可朝中不少禦史言官紛紛上疏,盡數以往魏王桀骜不馴、不遵法度之事,一樁樁、一件件,将魏王描述成“自負桀骜、浮躁暴虐”“直比桀纣厲炀”的昏聩之輩……

李二陛下看着一大摞奏疏,硬生生給氣笑了。

魏王的确性格浮躁、剛愎自負了一些,但“桀纣厲炀”那都是些什麽人?一手将諾大帝國硬生生拆散崩塌,留下千古罵名的暴君……也太瞧得起魏王了。

在書案之後坐了一會兒,命王德前往門下省政事堂将蕭瑀叫來。

半盞茶功夫,蕭瑀急急忙忙趕來,見禮之後,李二陛下賜座,指着桌案上一大摞奏疏道:“這些都是朝中禦史言官們彈劾魏王的奏疏,宋國公你來看看,應當如何處置?”

既然你号稱“清流領袖”,禦史言官大半出自你的門下,那你來表個态吧……究竟想要幹什麽?

蕭瑀鎮定如常,起身來到桌案上,俯身一本本奏疏看過去。

末了,他放下最後一本奏疏,躬身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知道這些人有的的确發自肺腑,有的牽強附會……如何處置,自然由陛下乾綱獨斷。”

“嗬!”

李二陛下給氣笑了。

話說得輕松,可是誰發自肺腑?又是誰牽強附會?

難不成讓朕派出“百騎司”将這些禦史言官一個一個調查一番?

這是在逼宮啊。

但他并未發怒,而是在想:這隻是單純的抵制魏王,還是這些人已經與晉王結成一派、進退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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