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沉吟,他搖頭道:“趙國公如此青睐大帥,吾等身爲屬下,亦是與有榮焉,但這還不夠。”
宇文士及沒想到高侃的胃口這麽大,如此條件還不滿足,隻得苦笑道:“非是吾等不願多給,實在是如今城内城外的産業盡被查封,拿不出實質的東西,也隻能以聯姻之方式表達關隴之誠意。”
他也不覺得房俊更在乎錢财,即便将那些傳承久遠的門閥囊括其中,又有幾人比得上房俊的财富?
房俊素有點石成金之能,“财神爺”之稱号絕非浪得虛名,一個那麽有錢的人,又豈能在意錢财?
高侃想的卻不是這些,他看着宇文士及,緩緩道:“聽聞郢國公與前隋南陽公主和離之後,續弦壽光縣主,育有幾個兒女,最小的幼女剛剛及笄,尚未婚配……”
“你什麽意思?!”
宇文士及溫和的笑容倏然不見,一張臉有如鍋底一般,若非此刻有求于人,他差一點就想踹翻桌案,拂袖而去。
長孫家一個閨女還不夠,居然還惦記我宇文家的閨女?
簡直豈有此理!
“嘿!郢國公何必這般惱怒?宇文家的閨女嫁得,爲何宇文家的閨女卻嫁不得?”
高侃嘿嘿一笑,安撫宇文士及:“非是末将貪得無厭,實在是長孫家前景不妙,此番兵變失敗連累關隴各家,即便事後得到太子殿下之寬恕,趙國公是否仍能保持關隴領袖之身份,尚未可知。若其地位驟降,吾家大帥求娶其女出了受人诟病之外,又有何益?反倒是郢國公您身世高貴、德高望重,若能與吾家大帥聯姻,豈非雙劍合璧、各取所需?”
他不看好長孫無忌的前景,犯下如此謀逆大罪,如何懲處都是罪有應得,固然太子因爲當下之局勢不得不借助其影響力掌控關隴門閥,以此對抗江南、山東兩地門閥,可一旦局勢穩定之後,太子很難不翻舊賬。
到那時長孫無忌不死也要脫層皮,還能有什麽價值?
一旦長孫無忌徹底倒台,取而代之的自然是宇文士及,太子借助關隴對抗江南、山東兩地門閥,宇文士及必然依舊屹立朝堂……
宇文士及氣得胡子直翹:“吾妻乃大唐縣主,小女自然是宗室之女,汝等居然想要她給人做妾,是何居心?”
高侃可不怕他恐吓,幽幽道:“這罪名您可不能亂扣,末将隻是提了一個建議而已,且不說您答允與否,大帥那邊是不是答應還不一定呢。”
真以爲你家閨女金貴?
還得看大帥願不願意呢……
宇文士及臉上氣得發紅,心裏卻琢磨着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宇文家的閨女給人做妾的确有辱門楣,可若對方是房俊呢?這位太子登基之後必将聖眷優隆的當朝權臣,若是能夠以聯姻的方式予以捆綁,對于自己在長孫無忌之後掌控關隴門閥将會帶來莫大助力。
況且這件事雖然有些丢人,可之前蕭瑀已經幹了,将擁有南梁皇室血統的閨女送到房家做妾,而且長孫無忌也将要步上後塵……輪到自己的時候,大抵已經沒人在意了吧?
丢人的事兒一個人做下自然鬧得沸沸揚揚招惹天下嘲諷,可若是做得人多了,大家想必也就習慣了……
另外,高侃最後這句話說得也很有道理,即便是長孫無忌意欲将嫡女嫁入房家做妾,那也得看人家房俊是否願意,何況他宇文士及?
隻不過他以往的打算是将閨女嫁入皇室的,怎麽着也得嫁一個親王做王妃,現在卻要嫁給房俊做妾,落差有點大……
心裏權衡一番,颔首道:“将軍言之有理,那老夫權且應下此事,待到與越國公相見之時,再做詳談。”
高侃則起身,将筆墨紙硯放在宇文士及面前,笑道:“空口無憑,還請郢國公書信一封,末将派人呈遞給大帥,懇請大帥決斷,否則末将豈敢違逆軍令替關隴勳貴們抵擋盧國公大軍?”
宇文士及愣了一下,旋即氣得笑起來。
誰說這高侃一根腸子沒心機的?瞧瞧這一副奸猾模樣,頗有房俊那種看似憨厚、實則奸詐的風範!
毛筆握在手中,他有些踟躇難以下筆,這若是落紙成文,那便無可更改,想反悔都不成,到時候自己如果再想将閨女另嫁他人,人家房俊甚至可以直接派人上門搶親,官司打到京兆府都是人家赢……
可如果不寫這封書信,高侃又萬萬不會擋住程咬金,到時候左武衛大軍一舉殺上大雲寺,關隴剩下的這麽點家底連同一幹逃避至此的關隴勳貴将被一窩端了……
長歎一聲,将毛筆飽蘸墨汁,揮筆寫就這封書信,大意便是長孫無忌與他一起願意将嫡女嫁給房俊,結下秦晉之好……
放下筆,宇文士及心思複雜坐在那裏,看着高侃将信紙收起,吹幹,裝入信封,封上火漆,然後命人快馬送去右屯衛大營。
這才将麾下幾個校尉叫進來,下令道:“全軍集結,各自守住陣地,無論是誰不準踏入營地半步,但有擅闖者,格殺勿論!”
“喏!”
幾名校尉退出,帳外傳來呼喝之聲,命令被下達至每一處陣地,所有右屯衛兵卒皆緊握兵刃,嚴陣以待。
高侃這才返回,笑道:“郢國公放心,末将鎮守此地,必然固若金湯。”
宇文士及颔首,這一點他是确信的,左武衛固然精銳,可右屯衛這兩年北征西讨,對陣者皆乃當世強軍,卻從無敗績,即便輾轉西域數千裏,亦能連克吐谷渾、突厥、大食人等等強敵,馳援長安之後亦能将十倍兵力的關隴軍隊殺得節節敗退。
隻要高侃願意,固守此地自然誰也無法攻破。
他起身抱拳道:“此間事了,老朽尚要回複趙國公,暫且告辭,阻攔左武衛之事便拜托将軍了。”
高侃正欲相送,忽然外頭親兵急步入内,大聲道:“啓禀将軍,左武衛先鋒輕騎已經抵達陣前,主力随後便至!”
宇文士及心中一緊,這程咬金當真是鐵了心爲山東世家沖鋒陷陣,居然來得這麽快……
高侃道:“既然強敵已至,郢國公不妨稍等,待末将擋住左武衛之後再回山上可好?”
宇文士及想了想,颔首道:“如此甚好。”
他也不放心,萬一程咬金那邊再給高侃許下一些好處,導緻高侃變卦,那可就麻煩了……
他将随行而來的家仆叫到近前,仔細頂住幾句,命其将此間談判之事回報給長孫無忌,而後與高侃一道,打着雨傘來到軍前。
……
黑漆漆的天空烏雲密布,小雨淅淅瀝瀝。
自右屯衛陣地向前望去,遠方一條火把組成的長龍逶迤前來,陣地前一支千餘人的輕騎兵部隊距離兩箭地之外,一匹快馬排衆而出,須臾抵達右屯衛陣地之前,馬上一員校尉在一箭地站定,大聲道:“吾乃盧國公帳下校尉孫恩,奉盧國公之命趕赴大雲寺追捕兇徒,請貴軍讓開道路,左武衛上下皆領下這份情,容後圖報!”
高侃與宇文士及站在陣中,将話語聽得清楚,介紹道:“此人乃是盧國公的妻弟,作戰勇猛,素來受到盧國公信重,任其統禦麾下騎兵。”
宇文士及颔首。
程咬金原配姓孫,早年病逝,之後又續弦“清河崔氏”之女,始成爲山東世家在朝中的旗幟之一,這些掌故他是清楚的,既然這位程咬金的妻弟姓孫,那必然是亡妻之弟……
右屯衛陣中,一人趨前,回話道:“吾家将軍有令,封鎖山路不許任何人通過,無論貴軍所爲何事,吾等不敢違逆軍令,還請速速回環,否則若敢沖陣,格殺勿論!”
這人口齒伶俐,中氣十足,語氣更是十分強硬,驕橫之氣展露無疑。
宇文士及心中稍定,整個大唐軍隊序列之中,敢這般明确拒絕程咬金麾下左武衛的,或許也就隻有右屯衛。
而右屯衛的這份驕橫之氣,卻是通過一場又一場大勝所聚集起來,自然底氣十足……
那孫恩大聲道:“關隴門閥謀逆在先,起兵作亂,禍亂朝綱、荼毒百姓,乃不赦之罪!汝等身爲東宮所屬,亦曾與其連番血戰,自當仇深似海,何以甘心充當看門狗,爲其撐腰?世人所不恥也!”
此言一出,氣得右屯衛陣中喝罵四起。
不隻是誰張弓搭箭便是一箭射出,箭矢掠過夜空落在那孫恩面前數丈之處,雖未能構成威脅,但強硬之态度盡顯。
“吾等所爲,皆乃奉命行事,再敢口出惡言,定斬不饒!速速退去,莫要聒噪!”
有右屯衛校尉大喝。
孫恩也不廢話,掉轉馬頭奔回己陣,然後一隊千餘人的騎兵緩緩後退,退出一段距離之後靜止不動,顯然是派人去向程咬金請示。
高侃遙望左武衛的騎兵退卻,詢問身邊校尉:“右侯衛如今何處?”
校尉答道:“正在東邊三十裏處,将欲渡過灞水。”
高侃道:“派一隊騎兵前去阻止其渡河,便說此地乃是吾右屯衛鎮守,任何人膽敢踏足附近,令吾等感受威脅,必定予以雷霆打擊!”
“喏!”
校尉當即飛奔而去,須臾,一隊騎兵離開陣地,向東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