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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 生米熟飯

右屯衛火燒雨師壇、焚毀叛軍十餘萬石糧秣的消息,是将近天亮的時候才送抵内重門,同時遞進的還有齊王李祐被程務挺“俘獲”的消息……

聽着内侍的通禀,李承乾愕然半晌之後才從的被窩裏爬起來,離開太子妃溫熱柔軟的嬌軀……

穿上衣服,李承乾一個人坐在書房之中,喝着茶水蹙眉沉思眼下之局勢。

雖然朝野上下皆稱房俊爲“棒槌”,但李承乾從來都不曾認爲房俊是狂背之徒,甚至恰恰相反,他認定這隻是房俊的行事方式,以一種桀骜不馴的姿态去面對種種桎梏,能夠用蠻力去打碎,又可比費腦筋呢?

但是幾次三番違背整個東宮制定之策略悍然對叛軍發動攻擊,緻使和談一再陷入僵局甚至崩裂,這就讓李承乾無論如何找不到理由去理解……

譬如眼下,事先全無半點征兆,陡然之間便遞進來消息說是已經成功焚毀叛軍十餘萬石糧秣,導緻叛軍後勤辎重幾乎告罄,使得當下之局勢徹底逆轉,以後便是關隴求着東宮和談。

但是房俊如此做法,可曾将他這個太子放在眼内?

爲何房俊如此執著于關隴死戰到底、不死不休?

另外,齊王李祐被程務挺俘獲這個消息也令他愁眉不展,畢竟親手将自己的兄弟定爲謀逆大罪,或賜死或圈禁,心裏總歸是不忍……

……

沒用多久,便有内侍來報,房俊與齊王觐見。

李承乾吐出一口氣,道:“召見!”

“喏!”

内侍退出,須臾,齊王李祐與房俊一同入内。

“太子哥哥,臣弟對不住你哇,嗚嗚嗚……”李祐前腳邁進書房,便兩步竄到李承乾身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李承乾的大腿嚎啕大哭,哭聲凄厲悲切,仿佛遭受了這世間最爲委屈之事……

房俊眼角跳了跳了,對于李祐的天賦有些刮目相看,心裏明知這貨全是假的,可觀其行、聽其聲,卻毫無半分矯揉做作。

李承乾原本對李祐亦是一腔怒氣,人家最有資格争儲的魏王、晉王尚能夠嚴詞拒絕長孫無忌之拉攏,你這個混賬東西急吼吼的跳出去作甚?你以爲天上掉餡餅砸到你頭上?

天真!愚蠢!

然而此刻見到李祐衣衫不整、形容憔悴之模樣,心裏又有些心疼、有些不忍,到底還是自己的骨肉兄弟啊,何況此刻李祐淪落至此,對他的儲位已無半點威脅,又何必斬盡殺絕呢?

不過當下之形勢頗爲微妙,若想促成和談、結束兵變,東宮反倒需要主動幫助關隴門閥洗脫“謀逆”之罪名,否則和談之基礎便不存在。皇權正統,焉能向叛逆妥協呢?“邪不壓正”乃是人間至理,任何時候都要維護的基本準則,一旦颠覆則綱常失序、倫理颠倒,他這個當朝太子之正統地位亦将受到懷疑、攻讦,埋下種禍之根源。

關隴洗脫罪責最好的方式便是将罪名推卸到齊王李祐身上,關隴門閥由主謀變成幫兇——至于權傾朝野的關隴門閥豈會任由一個親王擺布,這并不重要,隻需給天下人一個借口即可,何況齊王意欲争儲、污蔑太子乃是事實,絕非無辜。

那麽關鍵的問題便在于:若着實齊王謀逆之罪,自己還能否保住他一命?

謀逆大罪攸關社稷江山,絕非身爲太子便能夠一言而決,皆是滿朝文武皆言“必誅此獠”,他又能怎麽辦?

當真是左右爲難。

房俊察言觀色,見到太子并未過于惱怒,遂低聲道:“來此之前,齊王殿下私自給長安城中公卿大臣們寫了一封書信,詳細道盡如何遭受關隴門閥迫害,又是如何被長孫無忌脅迫寫就那一份诋毀污蔑太子之檄文……”

李承乾渾身一僵,先是看着兀自哭哭啼啼央求饒命的李祐,繼而擡頭看向房俊,目光之中滿是驚愕與難以置信。

房俊低眉垂眼,束手立于一側,仿佛那些書信當真是齊王所爲,與他半點幹系也無……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臉色變得甚爲難看,沉吟良久,才緩緩對李祐道:“你所犯之罪行,攸關江山社稷、皇權正統,縱然是孤亦不能予以赦免。且先将你圈禁起來,待到此間事了,朝政重歸正規,再做議論。”

李祐自然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遂垂淚颔首道:“多謝太子哥哥愛護,臣弟心中愧疚,無顔面對天地矣!”

他臉上在哭,心裏卻對房俊佩服得五體投地:之前還以爲他讓自己寫那些書信是另有計較,現在才明白原來是要将罪名先一步撇給關隴門閥,縱然太子不同意也别無他法,生米煮成熟飯,徒喚奈何?

否則太子爲了顧全大局與關隴和談,大抵是不會同意爲自己洗刷罪責的……

……

待到李祐被内侍帶下去,擇選一地暫且圈禁,李承乾默默坐在書案之後喝茶,并未讓房俊就座。

平素他對待房俊不似君臣,仿若親朋,一直以禮相待,這等情形是極爲罕見的……

房俊也不慌,束手立于一側,一聲不吭,等着太子發問。

半壺茶喝完,李承乾擡頭看了一眼外頭陰沉沉的天色,這才緩緩問道:“二郎爲何這般爲之?”

不給賜座,似是君臣之别;口稱“二郎”,又顯現彼此之親厚……足以見得李承乾此刻心亂如麻,有些亂了方寸。

自己最爲信任之人,卻一直走在背離自己利益的道路上,一而再,再而三,沒有當場發作已經算是李承乾性格好、涵養深了……

房俊道:“殿下不會一直是儲君,将來必定成爲天子,此刻與關隴門閥苟合,皇權威儀何在?這将會成爲殿下一生也無法洗刷之污點,史書之上予以褒貶、百年之後淪爲争議,必然損及殿下清譽。”

李承乾蹙眉,沒好氣道:“清譽算個甚?與之相比,能夠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然後穩定朝綱,平息亂局,才能穩固江山社稷。若繼續與關隴死戰,得不償失。這個道理二郎豈能不懂?”

别以爲我性格軟好欺負,就用這等鬼話來糊弄我!

房俊沉默少頃,半晌,才緩緩說道:“殿下可相信微臣之忠誠?”

李承乾生生給氣笑了:“相信又如何?孤之江山、東宮之存亡岌岌可危,然後你便倚仗着你的忠誠,一次又一次的背離孤之利益?一直以來,孤都将你視作良師益友,今日咱們不分君臣,孤隻要你明明白白的告訴孤,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若是别的事,李承乾絕不會與房俊這般較真。他之所以今時今日依舊坐在儲位之上,成爲帝國的監國太子,全仰仗房俊之相助,以前如此,現在如此。然而攸關江山社稷、東宮存亡,他不能稀裏糊塗的任由房俊自行其是。

房俊又沉默一會兒,才喟然歎息,無奈道:“臣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還望殿下諒解。但請殿下相信,臣對殿下之赤膽忠心永無更改!所思所行,皆爲殿下着想,若有差池,願以命相抵!”

李承乾目光閃動,心髒好似被什麽東西狠狠錘了一記,蓦然緊縮起來。

他沒說什麽“東宮之存亡、社稷之傾覆豈是你一條命可以相抵”之類的廢話,房俊既然敢這麽說,自然有其必然之道理。是什麽道理呢?李承乾不知道,看樣子房俊也不會說。

然而房俊的确什麽都沒說,可是聽在李承乾耳中,卻好似什麽都說了……

普天之下,還有何人、何事,能讓房俊這樣的當世人傑,在他這個太子面前道一句“不得已之苦衷”?

再聯想到李勣時至今日種種詭異之表現,李承乾隻覺得腦袋有些暈,呼吸有些急促,眼前一陣陣金星亂跳……

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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