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太子恨不能将他們全給殺了幹淨,等到他們成爲人質,太子又不得不盡力挽救他們的性命。
可大家夥的性命不能操之于旁人之手啊!
李道明權衡利弊,良久才搖頭道:“不可,吾等身爲宗室諸王,身份高貴,焉能讓下賤之**進入府邸?若是沖撞了女眷,則宗室清譽盡毀,難以挽回。渤海王、隴西王兩人遇刺身亡,也未必就是東宮太子下手,或許隻是蟊賊見财起意、趁亂入室行兇呢?此事可暫放一放,待到查實之後再與計較。”
“呵。”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
怕死卻又不答允關隴軍隊進駐王府,那就是心裏已經決定向太子認錯服軟,畢竟這才是太子刺殺渤海、隴西兩位郡王的用意……
隻不過既然已經上了關隴的船,想要半途而下又豈是那般容易?
“那就暫不讓兵卒入府,隻進入坊内戍守王府之外,謹防‘蟊賊’故技重施,滋擾府中家眷。”
長孫無忌語氣清淡,卻不容讨價還價。
李道明沒什麽城府,此刻臉色極爲難看,他發覺自己以及宗室諸王這回算是上了賊船,東宮太子欲拿諸王人頭震懾宗室以及投靠關隴的文臣武将,關隴則想着将他們價值榨幹之後囚爲人質。
一夜之間,宗室諸王便成爲被雙方夾在中間的籌碼,動辄有慘遭橫死之禍……
然而就算意識到了身入險地、朝不保夕,但是以他的智慧、膽魄有無法掙脫長孫無忌的擺布,心中又氣又怕,坐了一會兒便拂袖而去。
已經落入關隴掌控之中,生死操于對方一念之間,但臨走之時卻連一個好臉色都不給長孫無忌……
待到李道明走出去,長孫無忌哼了一聲,神情之間極爲不屑。
宇文士及蹙眉道:“東宮此番作爲下作了一些,不似王者之風,但的确有效,隻看淮陽郡王進退失據心慌意亂的模樣,便可知宗室諸王如今都已經慌了神,震懾之力極大。吾等若是不予回應,隻怕宗室諸王都要偃旗息鼓,再不敢四處喊着廢黜太子之口号。”
宗室諸王的實力沒多少,最起碼關隴門閥看不上,但是他們特殊的身份地位卻可以達到诋毀太子之目的。關隴門閥喊着“廢黜太子”,天下人皆認爲不過是權力之争而已,且以下亂上,是爲不臣。而宗室諸王喊一聲“廢黜太子”,卻代表這皇族内部對于太子已經極度失望,很輕易的予人一種“太子失德,錯在太子”的印象。
一旦宗室諸王攝于太子刺殺手段之淫威,偃旗息鼓甚至反轉口風,這對于關隴門閥極爲不利。
長孫無忌手裏婆娑着茶杯,道:“那咱們就反殺回去,對城中傾向東宮的重臣殺幾個,免得那幫家夥整日裏上蹿下跳爲東宮張目,也能使得東宮投鼠忌器,畢竟刺殺這種事一旦成爲風潮,必将遭受朝野唾罵,青史之上亦是一大污點,而掀起刺殺風潮的太子,難道當真不要自己的名聲?”
刺殺這等手段低劣至極,毫無技術含量,偏偏效果極佳,一時之間長孫無忌也想不出如何應對,隻能順水推舟,以毒攻毒。
你敢殺傾向我關隴的諸王,我就敢殺維護你的大臣,大家殺來殺去,看看誰先頂不住……
宇文士及猶豫片刻,搖頭道:“如此做法,殊爲不妥。這般你來我往、冤冤相報,豈非将雙方之間僅餘下的和談之路徹底堵死?待到殺得人頭滾滾,再無和談之餘地。輔機,莫逞一時之意氣,須知眼下咱們最大的敵人早已不是東宮,而是駐防潼關的李勣。”
與東宮之間的意圖是完全看得見的,打得過則打,打不過則和,總不至于無路可走。然而李勣卻不同,此君引兵數十萬駐防潼關,立場不明、動機不明,其行爲實在是詭異莫測。
萬一李勣臨時投靠東宮,引兵撲向長安,拼着将長安毀于一旦的後果,關隴哪裏是其敵手?
那可就有着阖族皆亡之危險……
長孫無忌默然。
以他的政治智慧豈能看不透這一層?隻不過是因爲當下局勢之失控導緻他心中煩悶罷了。以往是東宮追着關隴意欲和談,他長孫無忌将其餘關隴門閥甩在一邊堅決不談、死戰到死。現在則是關隴想談、東宮想談,偏偏房俊不想談……
娘咧!
那個棒槌到底在想什麽?
當前之局勢叵測兇險,但是歸攏起來抽絲剝繭,卻可以得知最爲核心、影響全局的其實隻是三個問題。
房俊怎麽就敢将太子鈞令視若無物,擅自出兵攻擊關隴?
而太子爲何對房俊屢次三番擅自出兵的行爲予以容忍,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儲君威嚴?
李勣到底想要幹什麽?
弄明白了這三個問題,便可對當下局勢予以适當之調整,危厄之勢旦夕可解。
然而造成這三個問題的關鍵人物太子、李勣、房俊,卻是完全有悖于其行事風格,令人無從揣測、一籌莫展,想要弄明白他們的動機、謀算,簡直難如登天……
思忖良久、權衡再三,長孫無忌隻得颔首道:“說得對,當下和談才是最爲重要之事,沒必要爲了幾個宗室諸王跟東宮鬧得毫無轉圜之餘地,進而壞了大事。你加緊促進和談,同時也要警告東宮一番,勿要得寸進尺,否則後果自負!”
他是當真惱了,誰能想到一貫溫良恭儉讓的太子殿下居然使出“刺殺”這麽陰狠毒辣的一招?
這一招雖然後患無窮,但起碼在當下來說,對于局勢之影響卻是立竿見影,不僅僅震懾宗室諸王,若是将“刺殺”無限延展開去,派遣“百騎司”精銳奔赴關外各地,對那些派兵入關襄助關隴的門閥家主或者族中大佬一一刺殺,必将使得如今進入關中的門閥私軍人心惶惶。
他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采取“以牙還牙”的手段予以反擊,怕的就是東宮将刺殺目标擴大……
宇文士及擡頭看了一眼外頭天色,颔首道:“放心,天亮之後吾便入宮。”
長孫無忌見到快要天亮,便挽留宇文士及,讓老仆通知廚子準備了簡單的膳食端上來,兩人簡單的用了早膳。
席間,宇文士及想起一事,叮囑道:“這兩日關外門閥支援的糧秣已經陸陸續續沿水路抵達關中,囤積在金光門外漕河旁雨師壇一側的倉儲之中,再加上咱們臨時從關中各地搜刮而來的糧食,數量驚人,還需派遣穩妥人手予以看管,以免出了岔子。”
長孫無忌放下碗筷,拿起帕子擦擦嘴角,道:“放心,儲糧之地位于金光門外,附近數座軍營,距離北邊金光門與開遠門之間的大營也不過十餘裏,稍有風吹草動,即可就近支援。反倒是李勣駐守潼關,漕船沿着黃河水道逆流而上,就在他眼皮子低下卻是不聞不問,這厮所綢缪之事,實在是令人無從捉摸。”
按道理,李勣坐擁大軍駐守潼關,無論究竟立場如何、謀劃如何,都不應當放任漕船進入關中,沿岸損毀漕船輕而易舉。然而關隴十餘萬軍隊猬集于關中,再加上門閥私軍數萬,整日裏人吃馬嚼靡費巨大,不得不冒險令漕船穿越潼關水道。
數十萬大軍駐守潼關,耗費的糧秣隻會比關隴軍隊更多,但是李勣李勣不聞不問、坐視不理……
不過關隴軍隊總算是解了缺糧之虞,也用了充足底氣與東宮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