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一回,若是整日裏遊山玩水倚紅偎綠,未免單調無趣。青史漫漫,志士人傑有若恒河沙數,然而唯有那些能夠在時代變革之關頭左右天下大勢者,方能稱之爲中流砥柱,名垂青史。
房俊總有一種使命感,他能神奇的自千年之後溯流而上,來到這繁花錦繡的盛唐,冥冥之中或許自有更深層次的意義所在。
名利權勢富貴美女,如今他一切都唾手可得、盡情享用,然而在此之外,對于曆史之軌迹,焉能沒有一絲将其打破巢臼之野心?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既然有這樣的能力的機會,任誰都想着更能夠體現人生之價值與意義,而非是一味享受,将來兩聲唢呐一抷黃土,在這世上輕飄飄抹過,未曾留下絲毫痕迹……
人這一輩子應當如何渡過?
至少要在将來死去的那一刻回首前塵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亦不因碌碌無爲而羞恥……
正所謂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
屋外大雪紛紛,撲簌簌的落在庭院之中,屋内一盞燈燭,茶香氤氲。
兩人席地而坐,手中一盞熱茶,輕言慢語之間,商議着往後之策略。對于房俊來說,能否将東宮扶穩,在将來穩穩當當的繼承大寶,關系他一生的宏偉理想能否順利施展。李孝恭固然不大在意自己的前程,畢竟身爲“宗室第一郡王”已然有了足夠的名望,更多的權力或許适得其反。但眼下之局勢已然到了不得不站隊之時,一旦站錯隊,不僅僅是他自己,整個河間郡王府都将陷入滅頂之災。
隻看他在西域這邊配合房俊将關隴勢力連根拔除,關隴門閥一旦得勢,豈能善罷甘休?
自家知自家事,李孝恭可以向李二陛下俯首稱臣,爲免遭受郡王猜忌甘願交卸兵權,幽居府内貪色斂财以自污。然而若是将來晉王上位、關隴得勢,想要壓迫他李孝恭俯首稱臣,甚至卑躬屈膝,那是絕無可能。
爲了避免自己剛烈脾氣面對晉王與關隴門閥之時破罐子破摔,最好的選擇自然是堅定的支持太子李承乾。
而這亦是房俊的立場,兩人如今利益糾葛頗深,若是能夠保持立場一緻,彼此之利益自然愈發穩妥。
說到底,自古以來的朝堂之争固然大多打着光明正義的幌子,實則真正因爲理念不和、志向不和之争鬥屈指可數,絕大多數情況下隻不過是各自利益之争鬥而已。
廟堂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佬,滿口仁義道德微言大義,與争斤論兩的販夫走卒并無多大差距……
李孝恭飲了一口茶水,道:“眼下可以左右長安局勢者,莫過于柴哲威。柴氏一門寡廉鮮恥,負心薄義,最是不可靠。此子手握左屯衛數萬兵馬宿衛玄武門,無論靠向哪邊,都将對局勢擁有着巨大的推動。想要東宮穩固,就得想法子防備柴哲威,隻可惜本王交卸兵權已久,對于關中駐軍之影響實在太低,縱然能夠說服一些駐軍護衛東宮,亦不過數千軍兵,無法抵禦左屯衛。”
他這番話還是說得委婉了一些,事實上,他認爲如今局勢之下,左屯衛幾乎擁有着決定性的作用。
數萬精兵屯駐玄武門之外,向外可以掃蕩全城護佑社稷,向内則可攻破玄武門占據太極宮,無論哪一方得到柴哲威的支持擁護,幾乎可以說是已然占據了絕對之優勢,距離事成也隻有一步之遙。
而問題的關鍵在于,有房俊輔佐東宮,縱然柴哲威投靠過去且擁有擎天保駕之功,亦無法淩駕于房俊之上,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此,以柴哲威的心高氣傲,怕是不可能輔佐東宮。
房俊執壺給李孝恭斟茶,淡然道:“柴哲威志大才疏、好高骛遠,左屯衛不足爲懼。”
李孝恭愕然,他将柴哲威及其麾下左屯衛當作能夠左右局勢的強橫力量,居然在房俊眼中這般不屑一顧?
可他不認爲房俊是輕狂之人,想了想,問道:“是因爲你留下的半支右屯衛?”
房俊颔首:“正是。”
神情随意,似乎此乃理所當然……然而你隻留下了半支右屯衛啊!
李孝恭面色凝重:“長安之局勢岌岌可危,想要穩住局勢挫敗那些野心勃勃之輩,就要仔細評估任何一方勢力,甯可過于重視,卻絕對不能輕視,如此才能更好的調兵遣将、運籌帷幄。”
房俊拈着茶杯,由跪坐改爲盤膝而坐,笑道:“在下其實那般輕狂之輩?左屯衛疏于操練、兵卒懈怠,柴哲威更是草包一個,縱然隻有半支右屯衛屯駐玄武門,在下亦相信左屯衛絕無可能越雷池半步!若無這份自信,在下又豈敢率領半支右屯衛西征,隻留下高侃率領不足萬人留守軍營?”
自始至終,他都未将左屯衛放在眼中。
對于房俊的能力、眼光,李孝恭極爲信任,見到房俊這般笃定左屯衛不足爲慮,心下登時一松,笑道:“如此,本王可召集一部分關中駐軍,一旦局勢有變,即刻開赴長安城下,助東宮誅殺奸佞、扶保社稷!”
房俊目光閃動,略感驚訝:“郡王打算趕回長安?”
李孝恭颔首:“正是。”
頓了一頓,唏噓道:“以往,本王雖然幽居府中,志氣卻不曾消磨半分,始終以‘宗室第一勳臣’自居,以爲自己已久是當年那個統禦千軍萬馬,追随陛下滌蕩寰宇的河間郡王。然而此番出鎮西域,卻深感物是人非,面對困局有心無力……本王已然落伍了太多,跟不上時代變化,即便留在西域,亦是徒然無功。還不如返回長安,憑借最後幾分聲望人脈,爲太子殿下保駕護航,穩定社稷。”
想當年,他李孝恭言出法随,聲望滿天下的李靖也隻能屈居麾下任憑驅策,縱然是長孫無忌、杜如晦、房玄齡等國之幹臣亦要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程咬金、尉遲恭、秦瓊之流更是喝叱猶如走狗。
然而幽居多年以後,此番來到西域,才發現自己的名望早已一落千丈,遍布西域的關隴子弟更是對他不屑一顧,安西軍上上下下亦是陽奉陰違。
時代變了,他再不是當年縱橫不敗的無敵統帥,隻是一個尊貴雍容的宗室郡王而已,身在西域,盡管身爲安西大都護,名義上的西域最高統帥,卻時常感到有心無力,前些時日更是被關隴門閥逼得不得不以“打草驚蛇”之計出走交河城……
這對于李孝恭這等曾經風光無限,至今已久驕傲至骨子裏的豪傑來說,不啻于極大之屈辱,他已經無顔繼續留在交河城。
房俊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知道這件事勸不得,也勸不動。
他蹙眉道:“郡王出鎮西域,乃是聖旨所命,如今并無聖旨頒發,若是私自交卸官職返回關中,實乃大罪一樁,縱然陛下網開一面,怕是也難逃禦史台的彈劾。”
李孝恭笑道:“誰說本王要交卸官職?”
房俊:“……”
不交卸官職,那更是擅離職守,罪加一等。
李孝恭道:“本王才不會給那些個禦史言官彈劾的機會,此番出鎮西域,婆頗多事故,本王已然老邁,體弱不堪,染病在身欲回長安診治一番,待到病愈之後,再行重返西域。在此期間,由二郎代爲行使安西大都護之之權……當然,這份奏疏本王會秘密遞交至太子殿下手中,想必由太子殿下親自交予禮部尚書封存記檔,不至于使得消息外洩。”
房俊這才明白李孝恭打着什麽主意。
自覺在西域丢盡顔面,以李孝恭之驕傲不然不能厚顔留在此地依靠房俊的手段來勉力維持局面,還不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偷偷摸摸的返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