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鶴宮是他打下來的,這是一樁大功勞,可是因爲他清剿不利,未能發現潛藏在安鶴宮後山溝壑密林之中的“王幢軍”,導緻敵軍突襲唐軍腹心之地,這就是罪過了。
這也就罷了,可誰能想到李二陛下偏偏這個時候跑去安鶴宮“觀敵瞭陣”,被“王幢軍”給團團圍困?
這若是陛下因此有個什麽閃失……
薛萬徹激靈靈打個冷顫,又悔又怕。
他此刻已然徹底慌了神,引着大軍回到安鶴宮,便在營門處見到宮内已然血戰連場、亂成一團,心中愈發驚悸,顧不得許多,當即引兵殺入宮内,沖着“王幢軍”便沖了過去。
中軍大帳得到李二陛下在安鶴宮被圍困的消息,一個個更是魂飛魄散,急忙前來增援護駕,見到薛萬徹引兵殺入宮内,也不甘落後,尾随薛萬徹一起沖了進去。
李二陛下揮劍劈砍一個敵軍,正自意氣風發,忽然發現自己後方陣勢大亂,吓了一跳,過了一會兒方才知曉是薛萬徹與中軍齊齊前來增援,定了定神,愈發有恃無恐,揮舞着寶劍大喊:“斬将殺敵就在近日,諸位随吾沖殺!”
吓得身邊李績死死拽住他胯下戰馬的缰繩,連連勸阻:“安全爲上,安全爲上!”
另一邊的長孫無忌也拎着橫刀,勸道:“薛萬徹與中軍已然前來增援,縱然‘王幢軍’戰力強橫,今日也勢必插翅難逃,覆亡隻是頃刻之間,萬不可身履險地,萬一出了差錯,大事危矣!”
他都快哭出來了。
你是個皇帝啊,不是沖鋒陷陣的将校,更不是一往無前的兵卒,這般亢奮的往前沖,萬一擦了碰了,你還讓咱們這些臣子怎麽活?
尤其是此間之危局固然是薛萬徹疏忽大意導緻,可追根究底在于長孫重的情報錯誤。讓“王幢軍”殺入大軍腹心之地造成重大傷亡也就罷了,若是因此使得李二陛下遭受創傷,整個長孫家族都别活了……
李二陛下心中亢奮難言,哪裏聽得進去勸?隻覺得此番沖殺實在是快慰非常,即便征服宮裏那些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亦未曾如這般暢快,夾緊馬腹意欲沖鋒,卻發現李績兩手拽着缰繩死不松手,另一邊長孫無忌也靠上來拽着他的衣袖,着實無法掙脫。
隻得悻悻然道:“朕亦是馬上皇帝,當年斬将奪旗乃是等閑,此番躍馬揚刀斬殺胡虜,乃是前古皇帝皆未有之骁勇,汝等何苦這般大煞風景?真真是掃興!”
可即便他臉色再是難看,也被李績與長孫無忌拖拽,無法上前沖殺。
身後,薛萬徹已然率軍殺了上來,唐軍自兩側向前沖鋒,與“王幢軍”混戰一處,李二陛下等人在“百騎”護衛之下亦被困在當中,猶如大海之上一葉扁舟,颠簸飄搖,十分兇險。
李二陛下見到渾身浴血的薛萬徹沖到近前,心裏火氣頓生,沖着薛萬徹大吼道:“過來!”
薛萬徹正自沖殺,冷不丁見到李二陛下在護衛之中沖着自己大喊,心裏一緊,趕緊沖到近前,尚未說話,便聽得李二陛下劈頭蓋臉一頓喝叱:“你到底又沒有腦子?讓你攻打安鶴宮,你卻連宮内殘敵都未曾清剿,便急不可耐的前去攻打七星門,導緻眼下敵軍猖獗,沖殺吾軍兵無數,簡直該死!”
薛萬徹垂頭喪氣,此事的确使他疏忽導緻,心裏卻有些不服氣,辯解道:“非是末将無能,隻因長孫沖之情報告知‘王幢軍’正在平穰城内牡丹峰,末将信以爲真,哪裏能夠料到長孫沖情報有誤,‘王幢軍’居然潛伏在這安鶴宮後山?不僅如此,那長孫沖信誓旦旦說什麽大軍直抵平穰城下,他便即刻打開七星門迎接大軍入城,然而末将卻中了賊寇奸計,緻使數千袍澤陷入城中,連番猛攻七星門亦未曾奏效,此刻那些兵卒怕是已然全軍覆滅!”
“竟有此事?”
李二陛下先是愕然,旋即怒不可遏,怒視長孫無忌,喝問道:“此事乃趙國公一手操持,可否給朕一個交待?”
長孫無忌素來城府深沉,可是此刻聽聞薛萬徹之言,整個人都有些發懵,不敢置信道:“怎會如此?”
薛萬徹怒道:“早知你們長孫家不忠不義、無君無父,全無半分家國之念,如今長孫沖必然徹底投靠淵蓋蘇文,以此爲進身之階,他根本不想重返長安做一個戴罪之人,隻想着在平穰城給淵蓋蘇文當女婿,大權在握,榮華富貴!卻辜負陛下之信任,害得多少兒郎葬身于此,實在是該死!”
他雖然是個夯貨,卻不是個傻子,此番他的罪名幾乎無可洗脫,無論沒有徹底清剿安鶴宮還是貪功冒進緻使數千精兵陷身平穰城,每一樣都可以讓他一撸到底,從此成爲白衣。
他也熟知陛下性格,這個時候一味的求饒狡辯是沒用的,唯有将長孫沖徹底推下水,所有的罪責都推到長孫沖身上,自己才有可能被李二陛下網開一面。
“甩鍋”乃是官場必備之技能,與人傻不傻全無關系……
長孫無忌趕緊甩蹬離鞍自馬背上躍下,跪在雪地裏,沖着李二陛下大聲道:“陛下明鑒,長孫家忠于陛下、忠于大唐,豈敢做出此等賣國求榮之事?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他現在恨不得将薛萬徹一口咬死,這夯貨口口聲聲長孫沖賣國求榮,此等罪名一旦坐實,長孫家怕是整個家族都要受到牽連。
李二陛下面色陰沉,此等關鍵時刻非是追究長孫沖責任的時候,應該想着如何攻陷平穰城。
一旁的李績急道:“此事容後再說,陛下,此地危急,還是趕緊回去中軍大帳再做計較!”
然而話音未落,便聽得耳畔“嗖”的破空之聲,眼尾餘光之間一道黑影突襲而來,吓得李績自馬背上騰身而起,猛地撲到李二陛下身上,将其自馬背上撲落地面。
一支冷箭不知從何而來,千鈞一發的功夫擦着李二陛下頭上的兜鍪飛過去,釘在一個護衛的肩胛處。
一群人魂兒都吓飛了,大叫道:“護駕!護駕!”
紛紛湧上前,以身軀将落地的李二陛下死死擋住。
李二陛下猝不及防,被李績撲倒狠狠的摔在地面,濺起一蓬雪沫。因是後背着地,這一下摔得李二陛下五髒六腑都似乎移了位,“砰”的一聲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給憋死。
李績坐起身,見到李二陛下滿臉漲紅,還以爲是中箭了,吓得手忙腳亂去攙扶。
李二陛下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氣,隻覺得渾身都快散了架,腦袋裏嗡嗡作響,整個人渾渾噩噩,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李績、長孫無忌、諸遂良等人亡魂大冒,紛紛撲上前去,急切詢問:“陛下,可還好?”
李二陛下臉色先是赤紅如血,過了一會兒蒼白如紙,身軀有些微微發抖。兜鍪已然掉落,頭發披散遮擋住半邊臉,瞳孔渙散,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
整個人失魂落魄,狼狽至極。
另一邊,“王幢軍”正自奮力沖殺,隻是任他再是精銳,先前面對民夫、辎重兵時砍瓜切菜一般,這會兒薛萬徹部、中軍相繼來援,皆是唐軍主戰部隊,難免漸漸不支。
然而前方軍陣之中一圈兒人圍攏在一起,時不時的大呼小叫,自然引起“王幢軍”的注意。
淵男建渾身浴血,知道這可能就是之前斥候提及的“大人物”,登時精神一振,揮舞着手裏佩刀,指着李二陛下等人的方向,一邊策馬前奔,一邊大吼道:“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