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意欲趁着大唐舉國東征、關中空虛之時動搖大唐國本,卻不敢直接與大唐開戰,無法承受一旦兩國開戰貿易斷絕之後的損失;大唐明知吐蕃暗中慫恿吐谷渾反叛,卻無力同時應對兩國之聯軍,隻能對吐蕃這支幕後黑手示弱不見,克制隐忍。
至于祿東贊所言的證據……兩國之間,唯有利益權衡,若是死了心開戰,哪裏需要什麽确鑿之證據?
随意網羅、構陷一些,形成一種名義上的正确,可以引導輿論也就是了……
所以大唐與吐蕃之間,既恨不得将對方一朝覆滅,又不得不收斂隐忍,靜待時機。
而房俊與祿東贊這一番唇槍舌劍,也将雙方的底線都公開明示。
大唐不會追究吐蕃挑唆吐谷渾反叛之責任,但是吐蕃不能參預進吐谷渾的反叛之中,否則大唐甯願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亦要悍然同吐蕃開戰,并且第一時間切斷與吐蕃之貿易,導緻吐蕃國内的青稞酒賣不出,糧食也進不去。
青稞酒早就成爲吐蕃貴族斂取财富的搖錢樹,一旦兩國開戰導緻青稞酒滞銷,那些個貴族們必定群起反對,松贊幹布若是不能予以妥善解決,搞不好就會引發一場内戰,多年來勵精圖治構建的大好局面一朝盡喪,甚至導緻吐蕃重回以往部落聯盟時代,國力驟降,再不複與大唐争鋒之實力。
而糧食被大唐掐斷,更會使得吐蕃陷入動蕩,民不聊生。
李承乾忽然覺得因爲吐谷渾反叛帶來的陰霾消除了不少,吐谷渾固然強橫,可若是沒有吐蕃全力支持,右屯衛未必不可一戰。
畢竟房俊乃是年青一代當中屈指可數的“常勝将軍”,右屯衛更是大唐軍隊當中對于火器之應用最爲精通的一支,又是采取守勢,未必便如朝野上下猜測的那般“向死而生”。
喝了口茶水,李承乾笑道:“吐蕃與大唐今年來固然彼此有些誤會,亦曾刀兵相見,但正所謂唇齒相依,磕磕絆絆在所難免。總體來講,兩國都能夠有所克制,努力謀求‘共赢’之支點,避免戰争,力争本國之百姓安定富庶。爲此,父皇與貴國贊普都做了極大之努力,大相亦功不可沒。作爲天下有數的兩大強國,一旦大唐與吐蕃開戰,所帶來的損害是誰都無法承受的,誰打得過誰且不說,會讓那些心懷龌蹉、蠢蠢欲動的别國漁翁得利。大相返回邏些城的時候,還請将孤的誠摯問候帶給贊普,惟願兩國和平永久,世代交好。”
這也是展示大唐的态度,你們私底下那些個龌蹉的手段咱不予計較,但若是還有下次,那就開戰。
當真打起來,誰勝誰負暫且抛開,必将對兩國造成不可彌補之損傷,大唐固然無法承受,難道吐蕃就承受得了?
相比于大唐,吐蕃國内的局勢更加兇險莫測,稍有不慎,那些個依附于松贊幹布的部落貴族們就有可能發起反抗,反噬一口,将整個高原都拖入戰亂之中,使得松贊幹布的統治陷入危機。
祿東贊臉色很是難看,他前來大唐固然是因爲不願兩國在這個時候開戰,故而進行一番努力。但是卻也絕對不願讓大唐占據氣勢上的先機,形成對吐蕃的戰略優勢。
但是房俊胡鬧一般的作爲,卻使得他陷入被動。
隻得說道:“殿下所言正是,贊普對大唐景仰崇慕,所以當初才會求娶大唐公主,欲将兩國結爲秦晉之好,和平相處,止息幹戈。至于吐谷渾之反叛,老朽亦将贊普苛責之言帶去,但是吐谷渾可汗卻置若罔聞、一意孤行,着實可恨!若大唐應對吐谷渾之反叛力有未逮,吐蕃可出兵相助!”
李承乾微笑颔首道:“多謝大相,不過區區吐谷渾,如何擋得住大唐的虎贲?無需貴國操心了。”
倒不是他不願請外援,而是明知祿東贊這話也就隻是說說而已。
當真請求吐蕃出兵協助,想必吐蕃并不會拒絕,但是出兵不代表就會幫着大唐攻打吐谷渾,陳兵一側坐山觀虎鬥,這幾乎是肯定的。甚至吐蕃可能已經與吐谷渾達成協議,出兵助其看守牙賬,免被其餘勢力趁虛而入,損及根本,以便使得吐谷渾能夠一心一意的與大唐作戰,帶給大唐更爲沉重的打擊。
而且吐蕃豈肯白白出兵?必然要求大唐給予一定的補償或者支援,到時候吐蕃拿了錢卻不辦事兒,李承乾才不願當這個冤大頭……
祿東贊有些可惜,這可是一個占便宜的好機會,李承乾卻不上當。
不過面色這會兒也好了許多,瞥了房俊一眼,道:“伏順如今年邁,已經沒幾天好活,吐谷渾之大權盡皆操于其子諾曷缽之手。想必等到吐谷渾豎起反旗出征之時,伏順會将吐谷渾可汗之位傳給諾曷缽,以之提振士氣。諾曷缽正值壯年,骁勇善戰,氣勢正盛,大唐還需多做提放,切勿輕敵。”
這是好話,看似提醒大唐,實則就是廢話。
如今大唐隻能抽調半支右屯衛前往河西拒敵,兵力對比隻不過是吐谷渾的三分之一,哪裏有半分輕敵之可能?
房俊悠閑自在的呷了一口茶水,笑道:“大唐之國力,何需大相操心?您還是擔心一下您自己吧,由長安返回邏些城,山高路遠、林密水深,最近天下不靖、盜匪叢生,萬一您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貴國贊普可千萬莫要怪罪在大唐頭上才好。”
祿東贊陡然色變,不由想起當初自己從邏些城前往長安途中所遭遇的種種……
這棒槌該不會當真想要将老朽置于死地吧?
他的身份地位意味着早已超脫一般人的思慮範疇,早就對生死置之度外。不過一旦他出現意外,吐蕃國内的局勢必然将會陷入失控狀态,沒有自己死死擋着,贊普是否還會對大唐抱以耐心,靜待時機?
而且沒有了自己的壓制,以贊普淩厲霸道的手段,國内那些個貴族部落是否能夠繼續蟄伏在贊普的統治之下?
祿東贊瞪着房俊道:“越國公最好莫開玩笑,老朽固然不懼生死,可一旦老朽遭遇不測,贊普定然興兵爲老朽複仇,越國公難道想要因爲一己之私,将兩國陷入戰火,生靈塗炭嗎?”
房俊搖頭笑道:“瞧您說的,某與大相乃是忘年之交,平素情投意合,豈能忍心加害?再者說來,如今吐谷渾偵騎四處,萬一路上不小心碰上大相,見到大相相貌奇偉、氣度不凡,以爲是一個大财主,故而萌生貪念,意欲殺人越貨、劫掠錢财……難不成贊普還要将這等罪名怪罪在大唐頭上不成?”
祿東贊心裏“咯噔”一下,有些冒汗。
如果自己死在大唐境内,贊普必然以複仇之名,興兵讨伐大唐。可若是自己在邊境地帶死于吐谷渾人之手,贊普哪裏還有名義讨伐大唐?非但不能讨伐大唐,甚至迫于壓力,不得不對吐谷渾出兵……
這可是一箭雙雕之計啊!
既除掉自己這個吐蕃的強勢人物,又能嫁禍給吐谷渾,哪怕吐蕃并未向吐谷渾出兵,彼此之間的關系也勢必陷入敵對,可以爲大唐分擔很多壓力,最起碼吐谷渾再不能無後顧之憂的與大唐開戰。
祿東贊面上鎮定,實則心裏慌得很。
若是此刻李二陛下依舊坐鎮長安,他相信沒人敢恣意妄爲,殺害自己。可是看看眼前這位太子殿下對于房俊的寵信放縱,豈能對其強加約束?怕是三言兩語就同意了……
李承乾果真對房俊的話語動了心。
他倒是不在乎祿東贊生死,但若是祿東贊之死可以嫁禍給吐谷渾,使得大唐減少來自于吐蕃的壓力,何樂而不爲呢?
想到這裏,他笑着對祿東贊道:“大相不必擔憂,大不了等到您返回邏些城的時候,孤派遣一隊禁軍,全程護送。”
祿東贊一張黑臉變得煞白,護送?您是想要将老朽直接送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