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太子殿下每日裏去民部衙門點卯,安安靜靜與人無争,就隻是将無數賬簿名目搬去值房仔細閱讀,要麽便是拉着哪個侍郎或者郎中說話兒,原來都隻是在低調準備。
逆勢而行不僅代價太大,而且阻礙頗多,就等着陛下禦駕親征,整個朝堂上下盡皆受到太子的監管,屆時順勢而爲,自然事半功倍。
房俊又問:“殿下可曾擢升你爲金部郎中,旁人對此可有阻礙?”
裴行儉忙道:“年前衙門裏最後一道調令已經由殿下簽發,便是任命卑職爲金部郎中,此時任命已經送抵吏部,需要吏部勘合審查之後,才能予以通過。不過這會兒已經到了年底,各個衙門開始陸續封駁公務,怎麽也得年後才能簽發告身,賜予符印。”
唐朝的官員擢升制度很是嚴禁。
五品以上官員,經吏部考查合格,尚書仆射同意,報告門下省,由給事中讀其考查情況,黃門侍郎檢視,侍中審查後上報皇帝,再轉回吏部予以執行。凡授官者自各種途徑出身者以至公卿皆給以憑信,加蓋文爲“尚書吏部告身之印”印信,稱爲告身。
這道程序之中看似吏部并沒有官員晉升之決定權,但卻擁有提請權,也就是說無論是哪一個官員都必須要經由吏部“考查合格”之後向上提請,才有晉升之可能,否則提名都沒有,連程序都走不了。
而五品以下官員雖然可以由吏部直接任命,也同樣要在其内部走上一道完整的程序,以三铨之法官天下之材,以身、言、書、判、德行、才用、勞效較其優劣而定其留放,爲之注拟。吏部尚書、左右侍郎、吏部主事盡皆同意,簽字用印之後,方可任命。
官員任命制程序如此繁瑣,自然是爲了更好的監管官員之任命,有效的掌控吏治。而事實上,唐朝前期能夠按照這套制度謹慎處之,一直保持着官員隊伍的廉潔高效,吏治很是清明。
到了唐玄宗上位之後,開始乾綱獨斷一言而決,用人漸漸脫離了道德、能力之考核,反而更注重喜惡,導緻吏治渙散,更多貪官污吏進入官場,動搖了帝國根基。
所以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強盛至極的大唐帝國最終湮滅于藩鎮之手,卻也非是一朝一夕之間便能夠促成的,之前朝廷吏治腐敗,導緻民心渙散百姓怨聲載道,結果藩鎮叛逆之際群起響應,亦是前因之一。
房俊卻有些不滿:“區區一個正五品下的官職,居然拖延這麽長時間尚未正式任命?也罷,有些事殿下不好出面,以免被那些個禦史言官們盯上,那就讓某來辦吧。走,某随你一同前去一趟吏部,倒是要看看是何人從中作梗,連江夏郡王都無可奈何。”
江夏郡王李道宗是太子的堅定擁趸,按理說裴行儉的調令任命乃是出于太子的口谕,身爲吏部尚書的李道宗無論如何都應該特事特辦,盡快将裴行儉的告身發下來。
結果從裴行儉調回長安至今,告身遲遲不發,顯然吏部當中有人極力拖延,連李道宗都不得不爲之暫緩。
裴行儉吓了一跳,以爲這位棒槌脾氣發作,連忙道:“朝廷官員任免,自有法度,這般堂而皇之找上門去,豈非落人口實?反正年後這告身也會下來,卑職不急于這一時。”
房俊卻已經起身,正色道:“按常理來說,你的任命需要一定之程序,這沒有錯。然而先有太子口谕頒布調令,後有江夏郡王坐鎮吏部,卻依舊未能使得你的告身下發,這其中的緣故顯然已經超越了正常的範疇,與儲位之争牽扯起來。此等情形之下,若是任由你的告身被無限期的壓制,不僅使得江夏郡王在吏部的威信受損,更是累及太子殿下的聲望。這等情形,豈能退縮?自當迎難而上,倒是要看看是何方神聖,連太子殿下的谕令亦敢從中作梗!”
裴行儉這才明白,房俊隻是想要借題發揮而已,既然他不是犯了棒槌脾氣,那自然是心中有數,自己毋須擔憂。
“你在此處稍等,某去換件衣裳,去去就來。”
“喏。”
裴行儉看着房俊從後堂走出去,這才坐下來,斟了一杯茶,滿滿的喝起來。
少頃,房俊換了一身蜀繡錦袍,頭上戴着貂帽,腰間雨帶上系了一塊潔白圓潤的羊脂玉佩,腳上蹬着鹿皮快靴,大拇指上戴了一枚水頭十足的翡翠扳指,整個人富貴堂皇銳氣逼人,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哪裏還有半分剛剛之時的沉穩氣度?
不需問,這位顯然就是要去吏部砸場子的。
裴行儉起身,苦笑道:“越國公,何至于此?”
房俊道:“若是放在以往,關隴貴族們鐵闆一塊,便是騎在咱們頭上也隻能忍氣吞聲,隐忍下來低調行事。可如今關隴貴族們互生龌蹉,早已經各有謀算,越是給他們施加壓力,就能夠使得他們内部的矛盾無限增加,畢竟誰願意站在某的面前,替别人來承擔火力呢?”
裴行儉明白這話的意思。
如今的關隴貴族早已日薄西山,分崩離析隻差最後一步,隻不過是因爲長孫無忌站出來公然支持晉王争儲,這給了關隴貴族們希望,所以聯盟才能夠繼續維系下去。
然而這種維系是非常脆弱的,各家都有各自的謀劃,若是晉王能夠順利登上儲位,大家自然“重修舊好”,可若是晉王未能成事,分裂隻在一瞬間,甚至因爲利益的分配不均導緻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現在房俊站出來,以“長安第一纨绔”的架勢氣勢洶洶的打上門去,誰還肯替長孫無忌抵擋房俊的霸淩之氣?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在晉王争儲之前途一片混沌的時候,便狠狠的得罪了房俊,聰明人是絕對不會那麽幹的……
兩人從府中走出,房俊見到一輛馬車停在門前,知道裴行儉是坐車來的,便說道:“坐車沒有氣勢,咱們一起騎馬過去。”
裴行儉自然全無異議,看着房俊的親兵部曲們浩浩蕩蕩數十人從府中魚貫而出,分出兩匹馬将缰繩遞到房俊和自己手裏,便翻身上馬。
房俊坐上馬背,看着左右的親兵部曲笑道:“多時未能縱馬長街、恣意妄爲了,咱都快忘了自己還背着一個‘長安第一纨绔’的名頭。今日閑暇無事,不妨出去逛逛,也讓大家都記得咱當初的威風!待會兒到了吏部,都給咱把當初橫行鄉裏的氣勢拿出來,誰敢攔在面前,先打了再說!”
一衆親兵部曲頓時哈哈大笑,興奮不已。
誰不喜歡橫行霸道欺負人的感覺呢?這些親兵部曲跟着房俊,這些年随着房俊的官職爵位青雲直上,權力日重影響力上升,也漸漸的都沉穩下來,卻不代表忘了當初跟着房俊橫行關中的日子。
那種隻有他們欺負别人,别人卻不敢再他們面前硬氣的日子,當真是值得懷念啊!
房俊一看士氣正旺,也知道這些家夥在軍中之時皆是生死不懼的悍卒,各個都是桀骜不馴的性子,此刻有了他的首肯,可以放下手腳欺負人,豈能不歡喜呢?
當下也有一股豪情自胸腹之中升起,覺得自己這幾年大抵是沉寂得太多,都快忘了自己隻是一個弱冠之年的青年人,便将手裏的馬鞭一甩,大喝道:“随某殺去吏部!”
當先而行。
一衆親兵部曲都記着如今的局勢,連續遭遇刺殺的情況下哪裏敢讓房俊沖在最前?即便是身在長安城中也不敢有絲毫懈怠,趕緊呼喝連連打馬追了上去,數十騎前呼後擁的沖出崇仁坊坊門,吓得坊卒貼着牆根站好,大氣兒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