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兩人碰了下杯子,各自一飲而盡。
一旁的城陽公主看着容光煥發的高陽公主,心頭滿是豔羨。
作爲李二陛下與文德皇後的嫡女,她自然有着自己的驕傲,一度爲高陽公主嫁給房俊這個棒槌而深感遺憾的同時,未嘗就沒有過一絲絲的慶幸與得意,我不僅身爲嫡女身份地位比你高,就連嫁人也比你嫁得好。
那個時候房俊是長安城出了名的棒槌,長得黑黢黢的不好看不說,更是一無是處,哪裏比得上相貌俊美性格跳脫的杜荷?
未必就有多少“恨人窮”的龌蹉,不過是小女兒家心底的攀比之意而已。
然而沒過幾天,形勢便陡然逆轉。
原本的棒槌房二郎文武雙全履立功勳,官職權力一路扶搖直上,不僅得到了李二陛下的歡心,更是逐漸成爲朝廷柱石,名符其實的位高權重,成爲年輕一輩當中當之無愧的領袖。
而自家相貌俊俏、最會吃喝玩樂甜言蜜語的杜二郎,卻依舊整日裏飛鷹走狗、遊手好閑,不求上進自甘堕落,被人家給甩出去十萬八千裏,跟在人家身後連灰土都吃不上……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随着杜荷愈發好吃懶做耽于享樂,卻從無半分心思放在事業至上,城陽公主早已對其失望之極。
如今看着高陽公主洋洋得意的模樣,自然難免心中泛酸……
莫說她心胸狹隘、婦人之見,世上又有幾人能夠眼看着别人家高樓雲起、富貴堂皇而不自怨自憐呢?
……
酒過三巡。
城陽公主訓了一個借口,匆匆離席。
旁人倒也并無在意她的心事,杜荷更是毫無所覺,撸着袖子跟房俊拼酒,一張俊臉被酒氣蒸得通紅,眼神都有些凝滞,卻還是拉着房俊的胳膊說道:“房二,某有些嫉妒你了。”
房俊并未在意杜荷對他的稱呼,一個人的地位再高,也要保持一定的謙遜低調,似杜荷這等幼時的玩伴,雖然長大之後未必理念一緻,卻也不必對外人那般冷峻疏遠。
便笑道:“怎麽,嫉妒某高官得做、駿馬得騎,麾下猛将無數,又深得陛下之信任?”
“不不不,”
杜荷連連搖頭,吐着酒氣道:“倒也不是說不羨慕這些,男人嘛,誰不想大權在握一言而決人生死?可某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縱然今日将我放在你這個位置上,我也不可能降服那些個驕兵悍将。更别說當初兵出白道、橫行漠北、覆滅薛延陀了,那等功勳誰不眼紅?可我也知道,且不說當時若是易地而處,我到底能不能有那等決心敢于率領一衛之兵卒悍然兵出白道進入漠北,即便是去了,難道就能将薛延陀鐵騎砍瓜切菜一般擊潰?沒可能的……”
這話連李泰都有點刮目相看。
人貴有自知之明,這話誰都聽過,誰都明白,可是真正能夠做得到的卻是少之又少。
人們總是嫉妒别人取得的成功,幻想着若是那等機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便會如何如何,卻從不去想自己是否也曾得到過那樣的機會卻白白的任其溜走,甚至孤注一擲慘敗收場。
能夠清晰的認知到自己的不足,而不去盲目的羨慕嫉妒,這很是難得。
房俊不由奇道:“既然不是嫉妒這個,那倒是爲了什麽?”
杜荷打了一個酒嗝,晃了晃腦袋,喟然歎氣道:“嫉妒你這等嬌妻美妾和諧共處的本事!高陽殿下貌美如花自不必說,如今又展現出巾帼英豪的飒飒風姿,用不了幾天就能傳得沸沸揚揚,不知多少男兒豔羨。再瞅瞅你那幾個小妾,各個容顔淑麗才情絕世……而我呢?前些時日别人送我一個美婢,我想要将其收入房中,城陽公主三天沒用正眼瞅我……你說說同是大唐之驸馬,差距怎地就那麽大呢?”
他又轉頭去拉扯李泰:“殿下您評評理,孔子都說‘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他房俊娶了幾個小妾成爲一時之美談,家庭和睦愉悅相處,我想要納個妾怎地就那麽難?”
李泰無語:“此乃你自己之家事,本王有什麽辦法?”
杜荷瞪着眼睛:“怎麽就沒有辦法?您是親王啊,是城陽的兄長,長兄如父,隻要您發話允許我納個小妾,城陽又豈能阻攔?她敢阻攔,那就是不敬兄長,您就修理她!”
“嘿!”
李泰都給氣笑了,一把将他的手打開,訓斥道:“你這厮當真無禮之極,納妾與否乃是你自家事,隻要說得通城陽,自去娶回家便是。可你自己在城陽面前矮一頭,哪有求着妻兄幫你的道理?既然今日話說到這裏,本王不妨警告你,若城陽同意,你納多少個妾都由得你,可若是城陽不同意,你敢讓她受委屈,本王就不得不教訓你!”
房俊在旁邊笑呵呵的補了一句:“勿謂言之不預也!”
李泰撫掌大笑:“正是如此!”
杜荷自覺受了委屈,不滿道:“殿下,厚此薄彼何至于此?你自己除了正妃側妃,不還是美妾成群?有哪一個是經過魏王妃同意才娶回來的?”
未等李泰說話,旁邊一直乖巧安靜的晉陽公主蹙蹙眉,嬌哼一聲,清聲道:“貪花好色,無恥之徒!”
杜荷:……
小公主你這就過分了啊!
你哥哥、你姐夫娶了一個又一個,你不言不語的,我這邊一個都娶回來,僅隻是想想,就被你冠以一個無恥之徒的罵名?
他覺得有些委屈:“殿下,您不公平。”
晉陽公主可不會給他好臉色,淡淡道:“你要公平,那不妨回去給城陽姐姐一紙和離文書,從此一别兩寬、各自歡喜,你就算是娶一百個小妾,誰有會管你呢?”
杜荷:……
居然沒發現,這位小公主青春淑麗的外表之下,居然隐藏着一張刀子嘴……
一旁的高陽公主已經笑得捂肚子,看着杜荷窘迫的表情,趕緊拉着晉陽公主的手,笑道:“讓他們男人在這裏胡吹大氣吧,咱們去看看長樂姐姐,也不知身子好了一些沒有。”
“哦。”
晉陽公主乖巧起身,兩姊妹對三個男人鞠躬施禮,便攜手退走。
長樂公主染了風寒,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便在卧房之中歇息……
待到兩位公主走遠,杜荷這才松了口氣,抱怨道:“殿下你瞅瞅,晉陽公主這态度也着實過分了吧?想當年她不大一點兒的時候,那微臣也是各種各樣的禮物隔三差五的就往宮裏送,變着法兒的哄她高興,結果呢?陛下這麽多的驸馬,這位卻獨獨之稱呼房二一聲‘姐夫’,餘者就好似旁人一般……簡直過分!”
對于這話,李泰倒是深以爲然。
如今在皇族内部,房俊已經算是某種程度引起了“公憤”,正是因爲父皇最寵愛的兕子對于一衆驸馬的稱呼與态度,實在是差别太大。都是父皇的女婿,長樂與城陽更是兕子的嫡親姐姐,可無論是當年的長孫沖,亦或是如今的杜荷,都不能得到兕子的青睐。
在她口中,“姐夫”這個稱謂獨指一人,那就是房俊,餘者要麽以官職相稱,要麽就幹脆直呼其姓,稱作“某某驸馬”……
這些驸馬都是勳戚之後、世家子弟,平素更是前呼後擁、備受尊崇,結果卻連一句“姐夫”的稱呼都輪不上,豈能不心存怨氣?
這股怨氣自然不敢向兕子發洩,自然而然的由房俊承擔了……
但是李泰也知道,别的驸馬親近兕子的原因,有一大半是因爲父皇寵愛她,想要借助她而向父皇表示親近,唯獨房俊卻是當真将兕子視若己出,當成自己的親妹妹、甚至親閨女來對待。
那種誠摯而深厚的感情,是絕對不可能作假的。
李泰便勸慰道:“你又何必羨慕這一點呢?人與人之間,其實就是相互的,你對别人真心實意的好,别人自然感受得到,也會予以相應的回報。你自己虛情假意,又怎能苛責别人真心相待呢?”
杜荷雖然酒氣上臉,卻沒有醉,聞言有些尴尬。
又聊了一陣,但席間氛圍已經不似先前那般融洽,杜荷被李泰給教訓了一頓,神情之間難免尴尬,說話也吞吞吐吐,思前想後。
房俊便将酒杯端起,笑道:“某身上有傷,不敢多飲,這一杯飲盡便各自回房安歇吧。”
話題被杜荷與李泰給聊死了,氣氛就差了很多,再喝下去也沒什麽滋味,李泰與杜荷便一起舉杯,三人一飲而盡,散了酒席。
房俊出了偏廳,又内侍撐傘跟在身後,徑直進了後院,往長樂公主的住處走去,既然高陽與兕子都在長樂那邊,自己也毋須避諱什麽,去探視一番長樂公主的病情,否則難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