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帝構陷兄長、陰謀奪嫡,之後又殘害手足,逐一屠戮。
李二陛下玄武之變、殺兄弑弟,後又逼父退位、登基爲帝。
這兩人是否亂臣賊子呢?正當位時,絕對不是。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成王敗寇古今皆然,赢得人從來都不會是亂臣賊子,隻有輸的人才是。
隻要能赢,無論做了什麽都不是亂臣賊子……
“大膽!趙國公可知自己在說什麽?”蕭瑀勃然大怒,戟指喝問。
長孫無忌全無懼色,呷了一口茶水,淡然自若道:“吾不知宋國公何以這般怒氣勃發,或許是誤會了吾之心意?吾隻是想要宋國公知曉,如今太子的儲君之位其實并未固若金湯、穩如泰山,太子之才具并不能擔負起整個帝國,這一點你知我知,陛下更知。當初吾關隴貴族舍生忘死輔佐陛下廓清寰宇、一統天下,深受陛下之信任,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夠比吾更了解皇室之底細?隻要吾願意,或許明朝日出之時,宋國公便可以聞聽儲君易位之消息。”
蕭瑀面色變幻,額頭見汗。
他自然明白長孫無忌話中之意到底爲何,心中快速權衡長孫無忌是否能夠做到,片刻之後,他就不得不承認長孫無忌恐怕非是妄言……
之前所有針對太子的計劃、布置,都是恪守着臣子之規矩,一直未曾超越權力争鬥的底線。
所以太子才能安坐至今。
可一旦長孫無忌認爲太子的存在已經危及了家族未來的存亡安危,以他的心性怕是就要铤而走險,狠下殺手。
正如長孫無忌自己所言,關隴貴族尤其是長孫家素來與皇室關系密切,至今皇宮大内到底有多少長孫無忌的眼線,誰也不知道。
若是他狠了心想要做出不臣之舉,縱然房俊等人也無法阻止,即便是李二陛下也防不勝防……蕭瑀甚至再想深一層,就算此刻自己去李二陛下面前揭露長孫無忌的野心李二陛下到底會不會相信,亦或者說,會不會阻止?
李二陛下對于太子的不滿由來已久,隻是近兩年稍微有些緩和,但是以李二陛下剛烈英武的性格,定然是對于仁厚軟弱的太子有所挑剔的,以個人能力而論,無論魏王李泰亦或是晉王李治,都不在太子之下。
萬一李二陛下順水推舟,在已成定局之後就勢另立魏王或是晉王爲太子……
蕭瑀心神巨震,一時間不知所措。
他以爲太子的儲位依然穩如泰山,卻未想到一旦長孫無忌鐵了心铤而走險、奮力一搏,極大的可能會将形勢陡然逆轉。
到那個時候,自己站在廢太子甚至是死太子一邊,将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新立太子必将對長孫無忌感恩戴德,甚至于眼下就已經與長孫無忌暗通款曲,把柄捏在長孫無忌手上,關隴貴族東山再起指日可待,隻要陛下萬年之後,整個中樞将再一次淪爲關隴貴族的囊中之物。
就如同陛下登基之初的那樣,朝臣半數出身與關隴,朝堂之上隻有一個聲音,連李二陛下都得忍氣吞聲、退讓三分,江南士族與山東世家被壓制得苦不堪言,任其欺淩盤剝,毫無還手之力……
這麽多年自己夾縫之中嘔心瀝血,方才爲江南士族掙出這麽一線光明,将會毀于一旦,所有心血付諸東流。
兩邊都有機緣,也都有兇險,怎麽選?
長孫無忌瞅了蕭瑀一眼,續道:“吾舍棄一個兒子,能夠保得關隴數年之内依舊團結如初,這已是長孫家的底線,吾之二郎不能白死,長孫家也不能丢棄關隴領袖之地位,宋國公知吾之脾性,爲達目的,斷然不擇手段。是敵是友,宋國公一言而決,吾靜候佳音。”
言罷,他緩緩起身,略微拱手施禮,向堂外走去。
蕭瑀亦即起身将其送到門口,看着長孫無忌的背影消失在府門,不禁擡起頭注視着陰沉的天空,看着低垂如鉛的雲層,心緒猶如這纏綿的雨幕一般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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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雨連着下了數天,緻使關中數條河流水位上漲,不過堤壩牢固河道通暢,倒是并未造成水患。
雨停之後,又是一連數日陽光普照,秋高氣爽,田裏的稻谷被沉甸甸的穗子壓彎了腰,漫山遍野黃澄澄金燦燦,映得關中百姓笑逐顔開,八百裏秦川蕩漾着豐收的喜悅。
距離秋收還有幾天,京兆尹以及各個下轄州縣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京兆尹不停的下發行文至各處縣衙,嚴令秋收期間各地方官要保障秋收的順利進行,協調車輛、人手幫助轄區之内的鳏寡孤獨亦或是貧寒傷殘之家,萬勿使得誤了秋收,導緻這些家庭杜絕不能承受之損失。
衛戍京畿的各個軍衛更是将精銳兵卒派遣至駐地附近的縣衙,确保秋收期間各地的治安平穩,絕對不能出現聚衆生事、鬥毆騷亂等等惡劣事件。
古往今來,秋收都是一年當中的重中之重,這期間朝廷上下都要力保天下各地局勢平穩。
民以食爲天,若是天災人禍導緻秋收減産甚至絕産,所産生的後果不堪設想,輕則百姓嘩變局勢糜爛,重則烽煙四起改朝換代。
沒有飯吃的老百姓再不是唯唯諾諾任人奴役的良民,嘯聚生事揭竿而起,眨眼間就能變成噬人血肉無所畏懼的猛獸!
即便是最貪婪的官吏,亦不敢在秋收之時弄出什麽幺蛾子,否則中秋前後便從長安出發遍及天下的監察禦史會狠狠的治其一個“禍國殃民”之罪,再是深厚的背景家世,也難逃大理寺複審之後勾決!
自李二陛下而始,整個帝國中樞對于禍亂秋收之徒的态度唯有一個,那就是零容忍!
……
天下各處已經做好了秋收的準備,由南往北,随着氣候由熱漸涼,南方的秋收已經開始,北方也已經迫在眉睫。
這時長安城内正有一場盛事,李二陛下最幼小的公主、文德皇後的嫡出的衡山公主,下嫁鄭國公魏徵之長子魏叔玉,禮聘即成,普天同慶。
李二陛下的威望日益深重,當年有關于“殺兄弑弟、逆而篡取”的惡名随着這些年勤于政務、勵精圖治而漸漸淡化消散,老百姓感念日子越過越好,吏治清明安居樂業,再也懶得去管皇帝的個人品質是否優良,隻要能夠讓大家過上好日子,那就是好皇帝。
而魏徵素來以剛正不阿、直言犯谏聞名天下,民間對其極爲擁戴,認爲這是千古少有的诤臣,雖然已經過世,卻依舊對這樁婚事報以極大的熱情以及誠摯的祝福。
九月十三這一天,整個長安城張燈結彩,一大早便有無數百姓湧入城中等待觀禮,京兆府、兵部出動數千悍卒遍及長安城内各處角落維持治安,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多處街巷堵得水洩不通。
李二陛下一身明黃色龍袍,挽着衡山公主的手将她送到承天門下,攙扶着她登上婚車,目送着自己最小的女兒走出承天門,嫁做他人婦,心裏放佛放下一塊大石,又好似空落落虛無飄蕩,揚起頭看着高大巍峨的城門樓上那一方天空,自己對文德皇後的承諾又完成了一分。
皇宮外,火紅色的鞭炮鋪滿了天街,待到公主銮駕出宮,鞭炮被點燃,一瞬間震天鳴響恍若九霄雷鳴,彌漫的硝煙充斥着整條天街,鞭炮炸開的火光将紅紙制成的炮衣撕碎抛飛,紅色的紙屑在硝煙中漫天飛舞,聲勢驚人,充滿了喜悅的氛圍。
新郎官兒魏叔玉也被這驚天動地的陣勢給吓到了,如今逢年過節紅白喜事都養成了放鞭炮的習慣,紅紅火火很是能夠提升氣氛,但是放眼大唐,誰家曾燃放如此之多的鞭炮?
早先聽聞今日的鞭炮皆是房俊所出,這位連襟的手筆着實吓人。
這簡直就是在燒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