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荊王殿下以往再是身份尊貴,可是不能給大家帶來好處,誰還會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如今情形完全不同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以往房俊兵權在握,征伐四方功勳赫赫,連帶着他的追随者亦能分潤功勞,各個加官晉爵,前程似錦。
大家羨慕嫉妒,卻也隻能垂涎三尺。
如今荊王殿下進入軍機處,成爲五位大佬之一,不出意外的話更會予以掌管十六衛之一,成爲名副其實的軍方大佬,他們這些人再也不用如以往那般看着别人功勳顯赫耀武揚威。
大唐以武爲尊,全民尚武,若是沒有一兩件戰功傍身,哪怕官爵再是顯赫,亦難免心裏發虛,說話的時候腰杆子都挺不直。
現在則與以往完全不同了,荊王殿下大權在手,大家往後的戰功還不是手拿把攥?
自然各個興高采烈。
杜荷提議道:“王爺此番蛟龍入海、雲雀飛天,吾等皆爲王爺賀!晚上定當好生喝上幾杯,預祝王爺大展宏圖、青雲直上!”
衆人轟然應和,都道要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回,更有人提議不妨去平康坊叫來幾位花魁歌姬,提升一下氣氛。
吓得李元景連連搖手:“不可!不可!如今本王固然得了陛下的允準,能夠進入軍機處,但是朝野上下心懷不忿者不知道有多少,此刻本王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萬萬不能留下任何口實,否則官職不保不說,更辜負了陛下之信任,如何心安?今日切不可大擺筵席,咱們低調行事,往後有的是機會喝酒享樂,不差在這一時。”
丘行恭無可無不可,捋着胡須三角眼精芒閃爍,心忖這位王爺倒是謹慎,隻是不知這份謹慎究竟能夠保持多久。如今身居高位,所有的一切都将呈現在大家面前,以往不曾被人關注的某些缺點都将暴露出來,一絲半點的錯誤都會被無限放大。
都等着揪住你的錯誤,然後全力打擊,以圖取而代之!
故而,官職到了一定程度之後,意欲再進一步更是難上加難,不僅僅是本身的水平所限,更是因爲随着官職的上升,鬥争将會呈現在一個全新的層面,若是未能做好準備,折戟沉沙乃是常有的事。
丘行恭對于李元景的前程并不看好。
杜荷等人盡皆嗟歎,這麽好的一件事不能好好慶祝,未免美中不足,而且更應當趁機将此事宣揚開去,不僅僅荊王的地位驟然提升,他們這些荊王羽翼之下的追随者亦能聲威大振,提升士氣。
否則人心都要散了……
衆人慶祝一番,盡皆散去,李元景這才回到後宅,侍女服侍着沐浴更衣,神清氣爽的坐在窗前飲茶。
董明月蓮步輕擺,風姿綽約的來到身側,跪坐在地席之上,眼波如水,笑靥如花:“這次奴家要恭賀王爺了,王爺得償所願,定可宏圖大展,直抒抱負!”
李元景知道自己眼下要保持恭謹,保持低調,萬萬不可得意忘形,但剛剛在前堂之時還能繃着臉,但是此刻身在後宅,又有心愛的女人被在身邊,心中的得意喜悅實在難以遏制,控制不住的大笑起來。
怎麽能不興奮呢?
且不說軍機大臣的身份代表着帝國軍方最高權力,按照他私下裏打探來的消息,李二陛下爲了确保軍機大臣能夠真正參豫軍事,而非是立起來的傀儡,意欲将十六衛的大将軍重新任命,确保每一位軍機大臣都能扺掌一衛。
十六衛啊!
李唐宗室之中,哪怕是戰功赫赫如李孝恭,之前亦從不曾扺掌十六衛,所有十六衛的大将軍盡皆是李二陛下之心腹,李大亮、程咬金、尉遲恭、房俊、柴哲威……這些人,哪一個都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相比于宗室,李二陛下顯然對于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袍澤戰友更爲信任,而對于宗室,卻一直多有防範。
否則當年戰功赫赫的李孝恭亦不必激流勇退,主動請求辭去所有官職、交卸所有軍權,甘願蟄伏在長安城内做一個富家翁……
而如今,他李元景即将扺掌十六衛之一!
低調,謙遜,謹慎……這些都是必須的,但是軍權乃是一切之根基!隻要軍權在手,再是低調再是謙遜,也有的是機會扶植忠于自己的力量。
隻要有那麽一絲絲的可能,再配上那麽一絲絲的機會,就足以成就前所未有之基業!
李元景隻覺得自己血脈贲張,興奮異常!
看着身側溫婉如水的美人兒,李元景伸手将其攬入懷中,嗅着清幽的香氣,婆娑着纖細的腰肢,沉聲道:“明月爲了本王所做之一切,本王盡皆銘記心中,永志不忘!他日若能天遂人願成就大業,本王定許給你一個貴妃之位,若爲此誓,天誅地滅!”
依着董明月的功勞,他倒是真想幹脆将皇後之位給了她,這個女人被他喜愛到了骨子裏,自己的一切都願意與之分享。
但他明白,這是絕無可能的。
哪怕當真有那樣一天,他身後也必須要争取到整個皇族的支持,更需要皇後這個位置去拉攏世家門閥與之站在統一陣線,抵禦那些有可能的反對者。
董明月眉眼舒展,溫婉淺笑,柔聲道:“王爺說得哪裏話?臣妾能夠侍奉王爺,得到王爺的寵愛,此生便已足夠,絕不敢奢望太多。臣妾出身貧賤,焉能當得起母儀天下之位?德不配位必有災殃,臣妾不敢奢望,隻願如眼下這般能夠陪伴在王爺身邊,心願已足。”
腰肢輕盈,眉眼如畫,且又真心誠意、情深意重,李元景不僅感歎,這是何等之運道,能夠讓老天爺将這樣一個奇女子送到自己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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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農莊。
李二陛下負手站在學堂門前,身後是铮明瓦亮的玻璃窗,屋子裏孩童們的朗朗讀書聲傳來,眼前則是舒緩起伏的山坡,風吹過,一層一層的翠綠作物便猶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
不由感慨道:“若是朕将來亦能放下朝政,卸去這一身的重擔,優遊林泉之下,教授童子讀書、親手耕作農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此算是不負此生!”
房玄齡站在李二陛下身後,緘默不語。
人總是不滿足,得隴複而望蜀。
多少人在權力的山峰上努力攀爬,舍去一切亦要攀登至山巅領略那睥睨天下的風光,感受那手執日月的滋味,可是身爲皇帝已然站在了權力之巅,卻又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夠輕松惬意,再也不管那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一壺酒一釣竿,一竿風月,一蓑煙雨……
李二陛下半晌沒得到回應,遂轉身看着房玄齡,見到對方臉上的無奈神色,頓時啞然失笑:“無怪玄齡覺得朕矯情,就連朕自己也覺得酸得厲害……哈哈!不過話說回來,愛卿如今這精神頭兒卻是越來越好,身子骨兒較之在朝中之時也看着矯健了一些,朕心甚慰啊。”
房玄齡笑道:“朝政繁冗,費心勞力,老臣早已是不堪重負,得到陛下恩準緻仕,這身上就好似卸下了一座大山一般,一下子渾身通透,神清氣爽……”說到此處,不僅微微一愣。
剛剛還嫌棄李二陛下交情呢,結果輪到自己,還不是一樣?
李二陛下手指着他,揶揄道:“仕途之上成千上萬的官員,哪一個不是瞅着宰輔之位垂涎三尺,隻願能夠達到那個高度哪怕隻有一日,一生足矣,雖死無憾!你房玄齡在宰輔之位上盤亘了數十年,如今覺得那也不過是一個官職,權力大壓力更大,可是有否想過那些個爲了功名官職孜孜不倦永不放棄的人呢?哈哈,你房玄齡也是個矯情的家夥!”
君臣兩人相似大笑。
人在不同的位置,看待世界的角度便不相同,感受到的風景自然亦不相同。
當朝宰輔固然榮寵備至、權勢熏天,可是身上所背負的那股壓力和責任,絕非尋常人可以負擔。
笑了一陣,李二陛下轉過身,瞅着漫山遍野郁郁蔥蔥的作物,緩緩說道:“東正之前,朕意欲重新任命十六衛大将軍,玄齡以爲如何?”
房玄齡略作沉吟,直言道:“旁人如何,老臣毋須置喙,隻憑陛下乾綱獨斷,但老臣以爲,荊王殿下不宜爲十六衛大将軍,還望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