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勝曼猛然驚醒,捂了一下臉頰,覺得燙的厲害,撒謊道:“今日早起,覺得有些不适,大抵是昨夜睡覺蹬了被子,有些着涼。”
真德公主便蹙着柳眉,看着一旁的侍女訓斥道:“你們如何服侍陛下的?是不是離了新羅,便再也不将姐姐當作陛下看待,愈發怠慢了?”
幾個侍女吓得連忙跪地,隻是求饒,卻也不敢說得太多。
大家每天晚上都盡心盡力的服飾,哪裏曾有半分懈怠?
至于陛下臉上的紅暈……那哪裏是着了涼,分明是思春想男人了。不過雖然皆知那日之事,但得了陛下的警告,誰也不敢吐露半個字,隻能憋在心裏爛掉,更不敢讓真德公主知道。
畢竟說起來有些亂了綱常……
金勝曼連忙拉住有些生氣的真德公主,微嗔着說道:“不過是一時不适而已,犯得着動這麽大的火氣?如今吾等背井離鄉寄人籬下,自當相互扶持相信相愛,若是苛待于自己的族人,苦難的時候還有誰會站在吾等身後,同甘苦共患難呢?”
真德公主垂頭道:“是妹妹魯莽了……”
說着,她對一衆侍女盈盈下拜,黯然道:“過得幾日,吾便要成親,再不能服侍在陛下身邊,汝等皆是吾新羅族人,還請如以往那般盡心盡力,吾在此謝過了。”
侍女們慌忙跪地,不敢承受,盡皆起誓發願必然好生照料陛下,萬萬不敢有一絲怠慢之心。
正如她先前所言那般,如今大家盡皆背井離鄉,同時天涯淪落人,善德女王需要她們盡心盡力的服侍,而她們有何嘗不需要善德女王的庇佑?一旦善德女王有什麽三長兩短,她們這些人怕是立即就要被發賣,淪爲權貴人家的奴仆。
同樣是奴仆,還有何處能比得上善德女王的身邊呢?
“新羅婢”在大唐最受歡迎,無數人家都以買入“新羅婢”爲榮,一旦淪爲奴隸,便難逃被亵玩、淩虐的下場,或是圈禁起來不見天日淪爲洩欲之工具,或是牛羊貨殖一般随意轉送他人,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
休息與共,命運相連。
她們又怎敢不盡心盡力呢?
當然,有些時候即便女王陛下遭受侮辱,可若是沒有女王陛下的明令,她們也不敢貿貿然上前。看似忠心護主,實則有可能給陛下以及自己帶來滅頂之災,畢竟大唐的權貴絕非新羅那些個草頭貴族可比。
最重要的是,看似陛下被侮辱,但卻好像也沒什麽難以接受的模樣,反倒是時不時的霞飛雙頰眼神迷離,咬着嘴唇似乎還挺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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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朔日,大朝會。
天朦朦亮,第一聲解除宵禁的鼓聲響起的時候,便有無數的馬車自各個裏坊的坊門中走出,車頭挂着風燈,左右或有奴仆相随,宛如一條條蜿蜒的火龍一般向着皇城彙聚。
皇城三側的大門依然洞開,上朝的官員們魚貫進入皇城之内,最後聚集在承天門前的廣場上。
一輛輛馬車燃着風燈,将宮牆前的廣場照得一片明亮,車馬辚辚,人影幢幢,很是熱鬧。
官員們有的從馬車上走下,三五成群聚在一處,或是聊着最近京内的新鮮事兒,或是交換着對于今日大朝會上幾個重點議題的意見,也有的大佬端坐馬車之上,不時有門下官員來到近前施禮問安,或是站在車下小聲問候幾句,或是被請上車去深談一番。
看似一團和氣,實則泾渭分明。
待到房俊策馬來到承天門前,原本有些吵雜的廣場上頓時一滞……
倒不是多麽害怕這個棒槌,畢竟這位其實還算是好相處的,隻要别去招惹他,等閑并不會撲上來撕咬你。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一次大朝會最大的議題便是軍機處的設立,而這個由房俊提出來的軍方最高衙門,卻因爲種種原因将其摒棄于大門之外,對于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個不可接受的現狀。
尤其是阻擋房俊進入軍機處的原因非是能力不足、資曆不夠,而是“長孫沖暗殺案”帶來的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所有人幾乎都可以斷定,今日大朝會上房俊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沒人惹他,他或許的确算得上一個安靜美好的少年;但隻要惹了他,必定化身棒槌,誰惹他就砸誰……
事不關己者,都在心底暗暗打定主意,待會兒上朝的時候,隻要是跟房俊有關的事項,都要三緘其口,離得遠遠的,千萬不能被這位将一肚子邪火發洩到自己頭上來。
否則隻能怪自己倒黴,估計皇帝都不會幫着自己說話……
幾名親兵部曲散在兩側,房俊策騎緩緩而行,遠遠的見到馬周正在靠近城門的地方一輛馬車内探出頭來沖他招招手,便跟親兵們低聲囑咐了幾句,一個人向着馬周走過去。
路過一輛馬車的時候,房俊一夾馬腹,手裏缰繩一抖,胯下駿馬敏捷的拐了個彎,自兩名家将中間靠近馬車,一擡手便掀起了車簾。
兩個家将吓得臉都白了,急忙上前欲喝叱攔阻,房俊卻已經挑着車簾,滿面春風的沖車内說道:“大家都在車下聊天,獨獨二位坐在車廂之内,連車簾都遮掩得嚴嚴實實,啧啧,知道的說是二位手足情深、情投意合,不知道還以爲二位背着人玩什麽見不得人的遊戲……哎哎哎,趙國公您可是朝廷柱石、德高望重,晚輩開個玩笑而已,别翻臉啊!”
兩個家将先是吓得白了臉,這會兒聽了這話又把白臉給起紅了,瞧瞧這說的是人話麽?主辱臣死,自家家主被這厮這般污蔑,家将面上無光,目光兇狠的上前,緊了緊手裏的馬鞭,大聲呵斥道:“放肆!焉敢辱我家主?”
但是攝于房俊之威名,而且到底是當朝兵部尚書、太子少保,始終卻未敢第一時間動手。
而房俊的親兵部曲們得了囑咐正遠遠的下馬歇息,見到房俊靠近一輛明顯帶有長孫家家徽的馬車,便下意識的站起身挽住缰繩,待到見了那兩個長孫家的家将上前拎着馬鞭呵斥,頓時飛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四蹄騰空,十餘丈的距離,倏忽而至!
長孫家的家将錯愕之間,耳邊傳來馬蹄轟鳴,緊接着風聲呼嘯,黑黝黝的馬鞭在虛空之中拖出一道殘影,狠狠的抽在自己臉上。
“哎呀!”
兩名家将被抽得一聲慘叫,跌落馬背,倒在地上捂着臉慘嚎。
這一下算是驚動了四周所有的大臣,紛紛側目望來,左近的長孫家家将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大吼一聲便圍了上來,眼瞅着就要短兵相接大打出手。
房俊的親兵們怡然不懼,主辱臣死,他們身爲房俊之部曲,在這個年代就是房俊的私兵,是家将,也是奴仆。他們跟随房俊多年,知道有些時候自家二郎很大度,但有些時候又睚眦必報,就比如現在。
但凡更長孫家有關,先打了再說!
至于趙國公的顔面……那算個屁呀!
眼瞅着兩夥人就要火并在一處,好在都尚存幾分理智,知道此地乃是承天門下,萬萬不可擅動兵刃,都将橫刀緊緊的束在身上,隻揮舞着手裏的馬鞭呼斥喝罵。
“住手!”
車廂内的長孫無忌一張圓臉鐵青,颌下胡須無風自動,顯然已經怒到極點,手指着房俊的鼻子,怒喝道:“房俊,爾到底意欲何爲?”
房俊依舊安坐馬上,一手挑着車簾,聞言笑道:“趙國公這話說的,未免不講理了吧?晚輩見您的車架在此,特意過來打個招呼,您家中這些家将緊張個甚?難不成晚輩還敢将您老人家拖下馬車暴打一頓?晚輩深情而來、款款而至,趙國公卻不惜惡語相向,實在是令晚輩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