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官甩手離去,說是讓大家自己拿主意,但是這個主意又豈是那麽好拿的?誰在這個時候給民部撥款,事後就一定會遭到高履行的報複,都是官場上的老油子了,不願意擔負一個延誤遼東軍馬換裝的責任,可是誰又願意擔負得罪長官、違背長官意願的責任?
民部官員們心裏将高履行的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一遍……
沒擔當,太缺德。
可是心裏罵歸罵,眼前的局面卻不得不予以解決。
房俊丢下一句“某這就是去大理寺”,轉身往外走,吓得民部官員齊齊上前阻攔,七手八腳的拽住房俊的衣袍,苦苦哀求:“房少保何必這麽沖動?叛國之事,那是決計不會有的,就算是有某些人心懷叵測,但吾等可都是大唐赤膽忠心的官員,絕不會同流合污……”
“就是就是,兵部擴充乃是頭等大事,您别急,咱們坐下商議……”
房俊将衆人推開,整理一番衣袍,故作無奈道:“怎麽商議?高侍郎極力扣押撥款,爾等身爲下屬無能爲力,這個某都可以理解,亦不欲将爾等牽連在内,可某自己也很難,萬一耽擱了遼東軍馬換裝,陛下責怪,某得有多冤?這事兒啊,爾等解決不了,縱然爾等同意撥款,沒有高侍郎這個民部最高官員用印畫押,錢也撥付不出去,所以本官隻能去大理寺告狀,若大理寺不受理,那某就去承天門外叩阙!”
“這這這……這如何使得?”
“房少保,稍安勿躁!”
民部官員死死拽着房俊不讓走。
這件事根本就是高履行不占理,一旦捅出去,遭受責罰的恐怕就不僅僅是高履行一個人了,整個民部怕是都要遭到牽連,不知道誰的烏紗帽就得被摘掉……
有人眼睛一亮,提議道:“高侍郎固然不肯簽字畫押準許撥付錢款,但他也不是民部最高長官啊,這不是還有唐尚書麽……”
衆人先是一愣,旋即大喜:“是極是極!唐尚書雖然在府中養病,卻也非是不能處置公務,請他決斷此事,不就行了?”
民部尚書乃是唐儉,固然纏綿病榻,卻也沒有老糊塗,向他請示一番,由他簽字畫押就可以撥付款項。
再者說,若是唐儉也不肯簽字畫押,那可就跟大家沒關系了……
你們一個尚書一個侍郎都拒絕撥款,到了最後還将責任癱在咱們大夥兒身上,哪有那樣的道理?
“房少保,您且稍坐,吾等這就派人快馬加鞭前去莒國公府上,請莒國公決斷!”
“是呀是呀,您好歹可憐可憐咱們這些做下屬的,有些事情咱們固然看着不順眼,卻也沒辦法呀……”
“給咱們一個機會,請房少保稍坐!”
“書吏雜役呢?都死絕了麽?還不速速給房少保沏茶,準備點心?”
……
整個民部大堂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兩個度支主事急匆匆帶上文書跑出大堂,命人牽來馬匹,連馬車都不坐,便快馬加鞭前往莒國公府。
其餘人等則簇擁着房俊坐上首位,端茶遞水噓寒問暖,阿谀之詞滔滔如潮,希望能夠将房俊給穩住,别犯了棒槌脾氣非得要将這件事情弄大,搞得大家最後都跟着受牽連。
房俊坐在椅子上,手裏捧着茶杯,一副爲難不已、無可奈何的模樣:“大家都是同僚,某亦知諸位之不易,此番前來,亦非是想要找大家的麻煩,可是形勢迫人,某亦是不得已而爲之,還望諸位能夠諒解。”
“房少保您說得哪裏話?咱們對您可都是敬佩得很,這件事也的确是咱們民部的疏漏,絕不敢埋怨房少保半句。”
“整個長安城,誰不知房少保您最是義薄雲天、胸襟如海?這等話您萬勿再說,該抱歉的是咱們才對。”
……
這也不算是吹捧。
誰都房俊是個棒槌,是長安第一纨绔,平素脾氣暴躁說打就拽,但是卻極少對低級官員展示他顯赫背景與地位,更别說是平民百姓了,如今關中百姓依舊将房俊視爲清關,家中供奉房俊長生牌位的不計其數。
說白了,房俊“纨绔”、“棒槌”的名聲是通過怼那些身份更高、地位更高的人而獲得的,你可以說他恣意妄爲,但是絕不仗勢欺人、以大欺小。
“那行吧,爲官不易,既要心系百姓,又要報效君王,還得盡忠職守、遵從上命,某亦不爲難大家,就在此等候一會兒,待到莒國公那邊傳回來消息,再做定奪。”
房俊被一衆官員簇擁着安撫,展示了一番“寬宏大度”的氣量。
……
高履行怒氣沖沖的拂袖離去,轉身回到後堂,氣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書吏奉上茶水,卻被他劈手打翻……
娘咧!
房俊此子陰險狡詐,太過可惡!
居然三言兩語之間便将所有民部官員都給策反了,站到了他這個左侍郎的對立面,将他給孤立起來。
若是他一意孤行,怕是那些官員都能立馬造反……
大意了呀!
自己千算萬算,怎地就沒有算到會有人從延誤遼東軍馬換裝,甚至影響東征成敗這件事情上做文章,以之爲突破口,非但怼的自己啞口無言,更将所有民部官員吓得心驚膽顫。
前堂傳來一陣喧嚣。
高履行心中一緊,連忙問道:“前面發生何事?”
有書吏趕緊出去探聽,須臾返回,道:“回禀高侍郎,那房俊意欲前往大理寺,狀告高侍郎您通敵叛國……”
“這混賬!”
高履行大怒,又将桌案上的筆墨紙硯掃落在地。、
他倒是不怕房俊狀告自己通敵叛國,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更沒有真憑實據,誰信?但是這件事一旦鬧大,最後免不了要到陛下面前打官司,皆是民部官員齊齊發聲供認此事乃是他高履行一人所爲,且爲了公報私仇,那麽可以想見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連自己衙門裏的屬下都擺不平,那不是個酒囊飯袋麽?
這樣的人能夠什麽出息?
高履行又驚又怒。
心裏難免猶豫,若是沒有自己的簽字畫押,這比錢款是肯定撥付不出去的,可若是自己簽字畫押,那豈不是虎頭蛇尾、惹人恥笑?
過了一會兒,喧嚣平息下去……
高履行忍了忍,終究沒忍住,又問道:“怎麽沒動靜了?”
書吏連忙又前往探聽,不一會兒返回,小心翼翼道:“好教高侍郎得知,幾位主事已經前往莒國公府,請求莒國公唐尚書判定此事,并且請莒國公簽字畫押,予以确認兵部錢款的撥付。”
“娘咧!”
高履行臉如豬肝,暴怒如狂,想要摔點什麽,卻發現身邊空無一物,但是心中怒火難以宣洩,幹脆一使勁兒,将身旁桌案給掀翻了,文書案牍散落一地,吓得書吏們戰戰兢兢,大氣兒不敢出。
這幫子混賬東西,根本不将他這個左侍郎放在眼中啊!
居然越過自己,去找唐儉批準撥付兵部的錢款……這萬一唐儉予以同意了,自己往後還有什麽臉面在民部待下去?
這根本就是要将他高履行從民部衙門趕走,簡直豈有此理!
高履行不淡定了,也坐不下去,起身道:“給本官備車,本官要入宮!”
他不能任由房俊這麽瞎胡搞,最後搞得他聲名狼藉、威望盡失,他得惡人先告狀……呸呸呸,是先下手爲強!
書吏則一臉懵逼。
當朝驸馬就是牛啊,一言不合就入宮找陛下評理,咱們這些小喽啰一輩子怕是也見不上陛下幾回……
不敢怠慢,趕緊出去備車。
……
房俊就在前堂坐着呢,高履行不欲讓房俊知曉自己入宮,便帶着一個書吏從側門出了民部衙門,門外街上,一輛馬車孤零零停在那裏,左右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