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科舉考試的不斷進行,寒門學子的大量擢升,在削弱了世家門閥的同時,又會形成一個新的社會階層——地主士紳集團……
世上的事情總是如此,當你認爲解決了一個問題,卻絲毫沒有另一個毫不遜色甚至更爲嚴重的問題已經潛伏下來。
從來都沒有所謂的“完美”解決方案。
“太極”是華夏文化最偉大的發明,祂完美的诠釋了世界的終極形态——平衡。
天有四時,地有陰陽,人分男女,性有善惡。
這世上從來都是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正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當一切失去制約與平衡,萬物皆會毀滅。
李二陛下的方式就非常合乎天地至理,他打壓門閥,卻從未想過将其連根鏟除,重視科舉,卻絕不會希冀由寒門學子全部取代朝堂上的世家子弟。世家與寒門是寶劍雙鋒,缺一不可。
……
兩人随意的交談着書院之中的一些事務,談完了公事,便坐在待客區閑聊。
“聽聞昨日楊妃娘娘已經頒布懿旨,給予府上兩位千金賜婚?”
房俊從一旁的書櫃抽屜裏翻出一罐茶葉,命人取水燒開,親自沏了一壺茶,與許敬宗閑飲。
許敬宗沒好氣的瞪了房俊一眼,心中很是不爽:“還不是你幹的好事?本來老夫已經與嶺南馮家談妥了的,就差選一位媒人擇日送上聘禮了,結果你這邊橫插一腳,害得馮家人以爲是老夫反悔,前兩日老夫親自登門道歉,居然被拒之門外。”
豈止是馮家?
原本他已經與錢九隴說定了親事,擇一女而嫁之,結果硬生生被房俊攪合黃了,錢九隴氣得七竅生煙,事後也不知是被誰給勸阻了,又被李二陛下呵斥一番,未敢與房俊硬怼,不得不偃旗息鼓,但是與許敬宗的仇算是結下了。
那錢九隴雖然年歲大了一些,但是地位尊崇家境豪奢,乃是大唐開國元勳,自己的閨女嫁過去便可以被扶爲正室,誕下子嗣就可能繼承其“巢國公”的爵位,這是何等美事?
房俊給他斟茶,不理會他的抱怨,笑道:“您老這名聲也就那樣,一腦袋包,還差這一拳頭?辛茂将與王玄策雖然皆算是寒門子弟,但才華橫溢人品敦厚,實在是難得之佳婿,假以時日,定将一飛沖天,真真是打着燈籠也難找。某與令嫒青梅竹馬,隻會爲她們好,焉能害她們?”
許敬宗沉默了一下,默默的喝了口茶,緩緩點頭。
他自然亦知道“莫欺少年窮”的道理,辛茂将與王玄策他是見過的,眼下雖然上不得台面,但才智兼備沉穩幹練,又有房俊這樣的靠山予以提攜,日後飛黃騰達自然不在話下。
隻不過……
“寒門子弟想要力争上遊、出人頭地,很難呐!總有你我一路扶持,其間所遭受之挫折與艱辛,亦是必不可少。吾家閨女嬌生慣養,不知能不能吃得了那份苦……”
許敬宗喟然一歎,面有憂色。
房俊這倒是出乎預料了,外界盛傳許敬宗嫁女兒實是爲了收受聘禮,并且曾一度揚言誰家聘禮給得多就嫁去誰家,如今看來其收受豪華聘禮,反倒是爲了女兒着想?
許敬宗一看房俊的面色,便知其心中所想,頓時惱火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老夫固然算不得豪富,可總也不能貪墨閨女的那點嫁妝度日吧?”
門口有腳步響動,随即有人說道:“逼迫長子流放嶺南,治家無方貪圖财貨,你這等人,亦能說出虎毒不食子這等話來?呵呵,當真是寡廉鮮恥至極!”
許敬宗勃然大怒,回頭怒叱道:“放屁!老夫行事,素來無愧于心,何須汝等奸賊陟罰臧否?”
房俊擡頭看去,正是褚遂良……
他面色頗有些不自然。
因爲他想到一樁轶事,說是許敬宗的長子許昂私通他納娶的續弦,後來事發,被許敬宗上書皇帝發配到嶺南……這在當時并沒有旁人知曉,但是後來不知怎麽就流傳出去,使得許敬宗顔面掃地。
……
這個時候想必家中醜聞尚未傳開,世人隻知許敬宗因不孝之罪将長子流放嶺南,卻未知其中詳情,而許敬宗自己也對此事難以啓齒,故而被世人誤解,以爲其冷酷無情。
結果褚遂良一進來,就在許敬宗的瘡疤上狠狠的插了一刀……
這種事萬萬不能開玩笑,那可是要出人命啊!
房俊趕緊攔住暴怒的許敬宗,對褚遂良道:“褚司業此言差矣,清官難斷家務事,君子豈能因片面之詞便予人臧否?”
褚遂良也不生氣,實在是早就氣足了,這兩人現在穿一條褲子,幫襯着許敬宗數落自己很正常。
他進到值房内,徑自坐到椅子上,斜睨着許敬宗說道:“青史之上,忠奸自辯,是流芳百世亦或遺臭萬年,自有公論。”
許敬宗冷笑:“你還是顧着你自己吧,薄情寡義之徒,若非當初魏玄成大度,汝早已淪爲天下笑柄,爲君子卻不屑也!”
這說的就是當初褚遂良将魏徵書稿秘密獻于李二陛下之事了,事後雖然魏徵表示了諒解,但是褚遂良的名聲卻因此一落千丈。
出賣朋友以爲進身之階,這樣的人誰能不防備着?
褚遂良面色鐵青,卻是無言反駁。
房俊揉着額頭無奈,這兩人上輩子估計有仇,都使着勁兒的往對方軟肋上捅刀子,一下比一下狠……
自己雖然不待見褚遂良,可也不希望這兩人見了面就掐,否則往後哪有安靜日子?
便警告道:“二位皆乃朝中柱石,青史之上也必定皆有一席之地,豈能不顧及身後名?私人恩怨還請放在一旁,将陛下交待的事情辦得妥妥帖帖,那才是最重要的。往後誰若是見了面便冷嘲熱諷、指桑罵槐,鬧得整個書院雞飛狗跳,休怪本官對他不客氣!”
事實上,這兩人的确名垂青史,褚遂良以書法成就流芳百世,而老許更是堪稱“一代傳奇”。
爲什麽這麽說?
因爲《新唐書》之前的正史,像什麽《漢書》、《三國志》、《晉書》……哪怕是同樣寫唐朝的《舊唐書》,都是沒有《奸臣傳》的,正史中出現《奸臣傳》,正是從北宋歐陽修、宋祁編撰的《新唐書》開始。
而許敬宗,“光榮”地成爲正史《奸臣傳》中的第一位奸臣……
一般人可絕對達不到這種地位,雖然是反面的。
以往房俊對此深信不疑,不僅僅是曆史給予許敬宗的定義,來到大唐之後他與許敬宗數番接觸,亦發現此人老奸巨猾、心胸狹隘、睚眦必報,簡直擁有一切作爲奸臣的必備素質。
但是慢慢的,房俊發現似乎也并非是那麽回事兒……
許敬宗的罪過都有哪些呢?
鹹亨三年,許敬宗去世,對于一位生前當過宰相、正二品的特進,死後又陪葬太宗昭陵的高級别官員,朝廷必須給予一個“谥号”,對其一生所爲蓋棺定論。
太常博士袁思古說:“敬宗位以才升,曆居清級,然棄長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落。聞《詩》學《禮》,事絕于趨庭;納采問名,唯聞于黩貨。百圭斯玷,有累清塵,易名之典,須憑實行。按谥法‘名與實爽曰謬’,請谥爲‘謬’。”
“名與實爽”的意思就是名氣與實際人品相違背。
而袁思古給出的三條罪狀其實值得商榷。
許敬宗的原配妻子裴氏亡故,而裴氏的婢女有姿色,許敬宗寵愛她,就把她娶了,讓她做作爲自己續弦夫人,假姓虞氏。是萬萬沒想到,許昂竟然也看上了裴氏,平素與她私通,以下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