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是半分沒有的,但是心悶卻實實在在。
分明是一個千刀萬剮的叛國賊,卻不得不考慮一個大唐對頂級世家的子弟叛國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從而忍氣吞聲将其叛國行爲美化成舍身成仁、忠烈無雙的“死間”,李二陛下自己也被自己惡心得不行。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縱然将蕭嗣業之罪行頒布天下,除去惹得外族嘲笑大唐世家子弟毫無操守廉恥之外,又有何益處?若是将其抓獲歸案,定然五馬分屍千刀萬剮,以儆效尤,可現在蕭嗣業死的不能再死,還不如物盡其用,将其美化成一個标杆、榜樣,在世家子弟以及天下人眼中起到一個模範作用。
亦能夠挽回蕭家的聲望,畢竟從當年自己奪嫡之時開始直至現在,蕭家都是義無反顧的站在身後堅定的支持自己。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蕭瑀則瞪大眼睛:“呃……”
什麽情況?
不是說好的叛國賊麽,怎地一轉眼就變成舍身成仁、功勳卓著的“死間”了?
到底是曆經兩朝皆能身居高位的精英人士,心念轉了轉,便已經“領悟”了其中内情……
想來必定是房俊念着與蕭家的姻親關系,心裏也定然寵愛蕭淑兒,故而不願意讓蕭家因爲蕭嗣業這個孽子從而背負叛國之惡名,受到舉世唾棄,更甚至青史之上亦要留下污點,便在殲滅薛延陀大軍之後再度将蕭嗣業抓獲,私密處死,并且謊稱蕭嗣業之舉止行爲盡皆是事先商量,并未叛國,反而是深入虎穴之“死間”,不僅無罪,反而有功。
房二郎,果真是厚道人啊,往後誰再說房二是個棒槌,咱蕭瑀第一個不饒他!
爲了蕭家的聲譽,甘願忍辱負重,不惜悖逆國法,多好的孩子呀……
原本族中還爲将蕭淑兒這個敬皇帝的嫡親血脈嫁給房俊爲妾耿耿于懷,如今看來,這簡直賺大發了!
區區一個蕭淑兒,便能夠挽回蕭家子弟叛國之惡名,便是将蕭家所有的女兒都嫁給房俊爲妾又有何妨?
蕭瑀當即離席,拜伏在地,悲怮哭泣道:“原來如此!卻是吾冤枉了那孩子……隻是蕭家子弟蒙受皇恩,富貴榮寵無以爲報,自當爲陛下盡心竭力,馬革裹屍死不旋踵!惟願陛下千秋鼎盛,大唐繁華安定!”
旁邊一衆大臣則紛紛出言相勸:“人固有一死,蕭嗣業雖死,卻重逾泰山!”
“蕭家子弟鐵骨铮铮,實乃吾輩楷模,當曉谕天下,令世人稱頌!”
“死得其所,壯哉吾大唐兒郎!”
“恨不能以身代之!”
……
神龍殿内,一片士氣昂揚,壯懷激烈。
都是戲精,誰比誰差呀?
唯有坐在書案之後的李二陛下,一臉便秘之色。
娘咧!
要不要這般吹捧?
對于一個合格的皇帝來說,個人之喜惡,甚至單純的善惡對錯,從來都不重要,隻要能夠達到正面積極的效果,指鹿爲馬、颠倒黑白隻是尋常,必要的時候哪怕是認賊作父、殺兄弑弟又有何妨?
關鍵處在于當你做了這一切之後,能否取得理想的結局。
爲了挽回蕭嗣業叛國的惡劣影響,順帶着樹立一個忠貞不屈舍身成仁的英雄典範,李二陛下不吝于抹去蕭嗣業的罪孽,反而送上一個流芳百世青史彪炳的名譽。
曆史從來都掩藏在迷霧之中,史書由人書寫,世人大多諷刺他李二陛下篡改史書、粉飾罪惡,可是誰又能保證以往的史書就是絕對正确?
世人隻要知曉曾有人不惜舍身成仁,勇入敵營當一個“死間”,成就了一番曠世功勳,由此能後世子孫帶來莫大的激勵與鼓舞,有朝一日會有一個人能夠效仿先人的做法去完成一樁這樣的偉業,那就足矣。
區區一個蕭嗣業,是生是死,是忠是奸,何足道哉?
蕭家是必然能夠知曉蕭嗣業叛國之實的,而自己這番做法,亦會讓蕭家誤解爲是顧全蕭家的名聲才不得不如此,看看蕭瑀感激涕零的神情就知道,這個人情蘭陵蕭氏會永遠記住,往後盡忠職守、報效君王,自然竭盡全力。
這個結果,李二陛下很滿意。
君臣想得,自古以來就是流傳不絕的佳話,自己能夠與蕭瑀達成這般默契,亦算是一樁快事。
嗯,彼此心中了然就好,此事自今而後,不必再提,否則一旦洩露風聲,反而不美。
隻是這些人當着自己的面如此吹捧蕭嗣業那個叛國賊,卻是令李二陛下心口堵得難受……
可又能怎麽辦呢?
自己樹立起來的“楷模”,總歸不能再由自己一手推倒。
真憋屈啊……
李二陛下臉色有些難看,阻止了一衆大臣“飚戲”,沉聲道:“戰報中說,被俘之夷男可汗已經在送往長安的路上,另外還有契苾部的契苾可勒随行,契苾可勒願意歸順大唐,與他的堂弟契苾何力一起,将所有契苾部的族人盡皆編入大唐戶籍,請求安置在漠北。另外,房俊亦在戰報之中提及,建議在漠北設立瀚海都護府,與單于都護府以大碛爲界,漠北鐵勒諸部設立羁縻府州,皆隸瀚海都護府之管轄,總管漠北各族事宜,諸位愛卿,有何看法?”
衆位大臣一聽,暗暗咋舌,這可是大手筆啊。
漠北苦寒,但是地域遼闊,鐵勒諸部幾乎占據了漠北絕大部分的草場,一旦薛延陀覆滅,鐵勒諸部要麽盡皆内附歸順大唐,要麽被唐軍徹底殲滅,整個漠北将會盡入大唐之版圖,開疆拓土何止幾千裏?
這個瀚海都護府的管轄範圍,将會遠超大唐境内數個州,甚至抵得上一道之地,況且其戰略地位極其重要。
長孫無忌出聲道:“既然命名爲瀚海都護府,那麽顯然房俊的本意是開拓直至瀚海的廣大地域,甚至将瀚海納入版圖。如此廣袤之地域,的确應當有專門的衙門予以管理,這個瀚海都護府的設立理所應當。隻是如此廣袤之區域内,不僅又鐵勒諸部,尚有不少零散的部族散居期間,總歸不能統統殺光吧?是以,管理起來絕非易事,必有功勳卓著、聲威顯赫之名将坐鎮,方可震懾群胡、威蓋漠北,以老臣之見,房俊自兵出白道便一路狂飙突進,數十萬薛延陀大軍盡數覆滅于他手中,在漠北之聲威絕對不做第二人想,應當由房俊擔任瀚海都護府的大都護,必定事半功倍。”
太子李承乾一聽,頓時不幹了。
額地好舅舅,你是不是不将我這個太子廢了就不甘心呐?
好不容易有一個功勳蓋世的大臣能夠全力支持我坐在儲君之位上,你卻千方百計的想要将他擊倒、排擠、甚至弄到漠北去……
咱倆有仇啊?!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關系到自己太子班底是否穩固的大事?
李承乾忍着怒氣,上前啓奏道:“父皇明鑒,房俊固然功勳卓著,能力卓越,足可擔當瀚海都護府大都護一職,隻是其行事素來任性,不可約束。如今漠北即将歸入大唐版圖,如何治理鐵勒諸部,便是朝廷接下來的重中之重。無論采取何等政策,總歸不能肆意屠殺,而房俊對待胡人蠻夷的态度素來強硬,動辄屠殺,岘港、僧伽補羅城、飛鳥京、新羅……再加上如今的漠北,在房俊手上被屠的胡族,數目隻怕不下數十萬之中,若是任用房俊管轄漠北,距離長安數千裏之遙,來往通信極不便利,必然要賦予大都護臨機專斷之權,可是以房俊的作風來看……隻怕殺戮太甚,有傷天和,更會折損大唐澤被蒼生、仁愛世人之威名。”
李二陛下一聽,頻頻颔首。
房二那棒槌的确如太子所言,對于外族素來手段強硬,一旦北疆稍有風吹草動,弄一出大屠殺絕不讓人意外。
尤其是此子行事無所顧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能恣意妄爲,若是将他仍在漠北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那還不得翻天?
更何況,李二陛下也明白太子言外之意。
既然自己已經沒打算易儲了,那就有必要給太子保持一個完整的班底,否則必将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