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榮歸桑梓

心中稍微掙紮了一下,蕭嗣業便做了決定。

将衣甲穿好,那人打開門四處張望一下,沖着蕭嗣業招招手,便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蕭嗣業趕緊跟在身後。

東方的天色已然微微泛白,用不了多久便天光大亮。

“什麽人?”

走到院子門口,兩個站崗的兵卒喝問。

那人走在前頭,沉聲道:“奉大帥之命,前來問那蕭嗣業一些事情,現在去回禀。”

兵卒奇道:“吾怎地未見你是何時進去的?”

那人不慌不忙,反問道:“很是有些時候了,剛才不是你們兩個當值吧?”

蕭嗣業吓得在後邊死死的低着頭,一聲不敢吭。

兩個兵卒這才釋然:“非是吾等聒噪,實是大帥有命,那蕭嗣業通敵叛國,必須嚴加看管,不可有一絲一毫的疏忽。”

那人呵呵一笑:“好說好說。”

然後帶着蕭嗣業昂首離去……

直至走出甚遠,蕭嗣業回首看看那處院落,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那人并不多話,一路領着蕭嗣業來到城北門一處軍營,叫出了一隊兵卒,說道:“随吾前往城北窴顔山巡邏,防備薛延陀人!”

“喏!”

衆兵卒領命,又回營裏取了兵刃,一起來到馬廄。

誰也沒注意跟在那人身後的蕭嗣業……

一隊人牽出馬匹,紛紛躍上馬背,揚鞭策騎出了重兵把守的北門,進入窴顔山的一條峽谷。這處峽谷猶如魚腸一般曲折,卻貫穿南北,與白道可通行陰山一樣,此處亦是溝通窴顔山南北之要地,由此向北便可抵達郁督軍山,薛延陀牙帳。

一行兵卒策騎在雪地上飛馳,因是峽谷,格外攏風,迎面吹來的北風呼呼作響,将山谷裏的雪沫子吹得四處飛揚。

那人帶着兵卒四處巡邏,将将抵達山谷的北口,這才反身沿着原路返回。

誰也未曾注意,隊伍裏不知何時少了一個人……

蕭嗣業悄無聲息的脫離隊伍,騎着馬一路向着北方高大巍峨的郁督軍山疾馳,心裏簡直有些不可置信。

他都已經抱着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态度,冒着必死之心擔着極大風險,沒想到還真的就逃出生天了……

絕處逢生,豈是快慰二字可以形容其中之狂喜?

娘咧!

房俊你個挨千刀的,敢如此誣陷老子?

給老子等着,待到見了夷男可汗,必定讓其引着千軍萬馬前來攻打趙信城,沒了火器之威,就不信你房二還當真能如衛青霍去病那般殺敵盈野、追亡逐北!真當薛延陀鐵騎是擺設呢?

等待薛延陀大軍攻破趙信城,老子定要将房二加諸于他身上的屈辱,千百倍的奉還!

蕭嗣業心中恨意滔天,不懼寒冷,一路策騎揚鞭,向着郁督軍山狂奔而去。

*****

雁門關。

趙德言身上裹着貂裘,腳下蹬着棉靴,站在城門處,遙望北方冰天雪地之中起伏的山巒。

“老夫半生颠沛,輾轉漠北各地,縱然亦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從未感受到過半點輕松自在。說到底,老夫乃是漢人,身在異鄉、仇恨滿心,又豈是榮華富貴便能夠換來心安?如今垂垂老矣,孑然一身,卻覺得身心通透,耳聰目明。”

趙德言感慨着,反身登上馬車,又将目光望向遙遠的南方:“樹高千尺,落葉歸根,吾這把老骨頭能夠埋在桑梓之地,亦算是上天之恩賜。漢家之地啊,已然闊别半生,如今即将踏足其上,心内甚爲喜悅……”

一個爲了仇恨颠沛流離以身伺虎的老者,一生都在爲了颠覆敵人的政權、摧毀敵人的基業而奮鬥,多少刀光劍影,多少陰謀詭計,多少險死還生……及至耄耋之年,大仇得報,得以埋骨桑梓,還有什麽是比這個更加令人感到快慰的?

雁門關守将站在馬車前,看着一臉感慨、意氣風發的趙德言,心中恨不得罵娘,苦着一張臉,抱怨道:“您老一生之心願得償,餘下之光陰自然優哉遊哉,即可嘯傲林泉,亦可隐居避世,一生足矣!可晚輩卻被您給害死了……”

蕭嗣業逃跑,如今不知所蹤,萬一那厮逃回長安,跑去蕭瑀面前哭訴一番,告上自己一狀,那該如何是好?

蕭家畢竟乃是門閥之中的翹楚,門生故吏無數,與皇帝的關系更是親近,他不過是關隴集團之中一個螞蟻一般的小人物,恐怕到時候沒人相信自己這個區區邊關守将的話語。

搞不好,下一刻就會有衛尉府和大理寺的官員前來擒拿于他……

一切都是拜趙德言所賜,若非這老頭拿着一個阿史那家族的信物從而被人發現,自己何至于此?

被趙德言給害慘了!

“呵呵……”

趙德言看着這人在他面前一臉懊惱頹喪,笑道:“你這孩子沒良心呐,怎地就能記得住老夫坑你的事情,卻不說其實是老夫一手将你從懸崖邊拽了回來?若是沒有老夫的信物,想必你是不會任由突厥人進入雁門關的,那麽此刻怕是突厥人已然在雁門關下被薛延陀大軍殺了個幹幹淨淨,不難想象皇帝知曉之後,會是何等雷霆震怒!老夫未曾見過那位皇帝,但是聽其言、觀其事,亦知道那是一位胸懷壯志極爲剛烈的人主,作爲他一手扶持起來的突厥被薛延陀當着你的面前屠戮殆盡,你以爲他對你會做出怎樣的懲罰?呵呵,别提你身後的關隴貴族們,面對皇帝的诘難,他們隻會将你抛出去平息皇帝的怒火,哪裏會在乎你這個小人物的死活?”

那守将愣了愣,默然不語。

雖然心裏很是不得勁兒,畢竟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明白自己随時可能成爲替死鬼的時候還保持着好心情,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趙德言的話語的确有道理。

世家門閥原本就是利益第一,爲了他這個小人物而直面皇帝的怒火,怎麽可能?

趙德言也沒有繼續打擊他,好歹也是故人之後,并且若非這人冒着天大幹系打開城門,自己隻怕此刻也已經遭了薛延陀大軍的毒手。

想了想,說道:“既然有一份香火情分在,臨别之際,老夫便再指點你一條明路吧……”

那守将精神一振,鞠躬道:“願聞其詳!”

趙德言捋了捋胡子,再一次看向北邊,悠悠說道:“那位右屯衛大将軍房俊,是個有魄力的,而且不是個蠢貨。隻看其将薛延陀大軍誘敵深入,便知早已有了全盤的計劃,此刻固然北疆的消息盡皆被封鎖,無人知道定襄以北之戰事到底如何,但想來大度設難逃活命,他的那些個驕兵悍将怕是也得全軍覆滅。既然大度設下場肯定很慘,但北疆卻毫無消息傳來,那麽唯有一種解釋,右屯衛以及右武衛,極有可能已然兵出白道,直搗漠北……此刻,你應當在固守雁門關之餘,派遣兵力北上定襄,協助駐守,确保敕勒川以南萬無一失。”

那守将大吃一驚:“房俊有這麽大的膽子?”

不過旋即響起房俊這厮素來就以膽子大而著稱,沒什麽是那厮不敢幹的,兵出白道?還真就說不準……

“但是陛下有明令下達,萬萬不可與薛延陀全面開戰,房俊若是當真敢違背聖意,吾再去協助,豈非助纣爲虐?”

“愚蠢!”

趙德言叱責道:“房俊違背聖意,與你何幹?難不成你眼看着定襄空虛卻按兵不動,最終緻使潰逃的薛延陀兵卒侵襲定襄,那才有功?記住了,功也好罪也罷,自有人家房俊頂在前頭,輪不到你這個小角色!一旦有潰兵侵襲定襄亦或是馬邑,坐視不管,或許你無過,但及時清繳,卻必然是大功一件!”

那守将恍然大悟,連忙道:“晚輩受教了!”

确實是這個道理!

你管人家房俊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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