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中起,曆雲中,溯金河而上,至啓民可汗牙帳,又向東到達涿郡。這條貫通東西的禦道長達三千裏,寬爲百步,乃是隋唐時期北方最重要的交通要道。
從雲州,經旋鴻池南,過參合陉,到定襄城,經單于都護府西南到東受降古城,達勝州。
從馬邑城向西北經單于都護府,向西南至東受降城,再向西北經中受降城、天德軍城、西受降城,至?烉萌?。這條道路是唐朝陰山南麓東西橫向的主要道路,該路又從?烉萌?向北至回鹘牙帳城,在唐朝,這段路被稱作“參天可汗道”。
……
自東突厥覆亡之後,唐朝與北方民族的貿易便不曾中斷,且年複一年的規模壯大,馬邑城雖然不大,卻是聯絡南北之樞紐,人口繁盛,貿易發達。
明日便是除夕,加上薛延陀大軍壓境,封鎖了白道川,威脅朔州、雲州、勝州諸條道路,諸多漢胡商賈滞留馬邑城,城内客棧旅舍甚至民居都住滿了人,使得不大的馬邑城熱鬧繁華,不下于關中大鎮。
南來北往的商賈運輸着價值不菲的貨物,口袋都是有錢的,正值過年卻不得不客居異鄉,誰也不願委屈了自己,且大部分商賈都估計薛延陀沒膽子跟大唐開戰,目前這等緊迫的局勢待到皇帝的使臣持着節旄來到之後便會緩解下去,因此該吃吃該喝喝,熱鬧非凡。
漢胡雜居,和平相處,即便是薛延陀的商賈亦不用擔心攜帶的貨值被唐軍抄沒,大唐對于商業行爲的保護很是到位。
……
宇文法揉了揉額頭包裹的紗布,傷口依舊隐隐作痛,喝了口茶,煩躁的将茶杯丢在茶幾上。
今日早晨,軍中來報,昨日夜間曾有數股薛延陀的斥候試圖接近馬邑城,幸而被巡夜的兵卒發現,予以追殺驅逐。
可是明日便是除夕,馬邑城的南門白天的時候敞開着,誰知道有多少薛延陀的斥候混進城來?
薛延陀忽然這般大張旗鼓的行動,是有些不符合常理的。
這大度設該不會是吃錯了藥,已經不滿足與兵臨定襄城下以此壓迫大唐答應其和親,而是真的要對定襄城動手吧?
宇文法隐隐有些不安。
按照家族的指示,薛延陀是萬萬不敢進攻定襄城的,更不敢跟大唐開戰,所以隻需要将右武衛、右屯衛緊緊的禁锢住,使其不得不困局城中,而後由邊軍擺出強硬之姿态應對薛延陀,待到薛延陀師出無功不得不返回漠北,這一樁“退敵”的功勳便算是順利撈到手中。
然而現在,他卻難免在想——萬一薛延陀當真瘋狂起來攻陷了定襄城,陛下一手扶持的東突厥再一次覆滅,而朝廷派遣而來的兩衛大軍卻被自己死死的拖在馬邑城、雁門關……
隻要想想那後果,宇文法便頭皮一陣陣發麻,心驚膽跳。
那不是不可能的!
蠻夷之所以是蠻夷,便是因爲那幫牲畜一樣的家夥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有時候腦子一熱随心所欲,根本不考慮後果!
勉強壓制下心驚膽跳的感覺,宇文法再一次招來副将,派出了數隊斥候前往定襄,嚴密監視定襄城以及薛延陀大營的動向,稍有異變,便即刻回報。又派人前往雁門關,查看右屯衛的兵卒是否安穩。
聽着府衙外街面上喧鬧的聲音,宇文法皺着眉毛,心中煩躁愈甚。
派出去刺殺房俊的一整隊斥候,整整一夜還未回來……
這更令他如坐針氈。
難不成出現了什麽意外?
宇文法簡直不敢想下去。
“将軍,薛大帥派人前來,請您過去一晤,說是有要事相商。”
親兵進到屋子,恭聲說道。
“這渾人又出什麽幺蛾子?”
宇文法心底狐疑,說道:“汝去轉告那渾人,就說本将軍務繁冗,無法脫身,若是有何指教,自行前來府衙即可。”
這是很不恰當的行爲。
薛萬徹畢竟是他的長官,爵位更比他高出幾十個級别,長官召見而借故推脫,按照大唐軍法,是要鞭笞三十的。
可宇文法自己心裏有鬼,難免心虛,唯恐薛萬徹發了狠幹脆将自己給軟禁起來,而後接掌馬邑城的防務,那自己可怎麽辦?
他不敢去。
親兵似乎也愣了一下,不過不敢多問,轉身走出去。
宇文法琢磨着薛萬徹有何事召見自己,沒過一會兒,便聽到屋外頭人生吵雜,參随着雜亂的腳步聲向,快速向這邊接近。
宇文法怒喝道:“放肆!府衙重地,還有沒有點規矩了?”
話音未落,便聽到“砰”的一聲響,房門被人硬生生踹開,一股子寒風瞬間灌進屋内,凍得宇文法激靈靈打個冷顫。
敞開的房門處,薛萬徹在部曲護衛之下,大步流星的走進來,滿是胡須的臉膛上怒氣盡顯,瞪着宇文法喝罵道:“娘咧!你個混賬東西,膽敢面對上官的召見拒而不見,眼裏還有沒有軍法?”
宇文法臉上擠出笑容,起身道:“哎呀呀,大帥說得哪裏話?您是主帥,又是郡公,還是驸馬,借給末将兩個膽子也不敢拒絕您的召見……那個,您到底召見末将,有啥事兒?”
他隻怕薛萬徹強行軟禁他,現在這裏是他的地頭,外頭盡是他的親兵部曲,如何還會懼怕薛萬徹?
薛萬徹見他神情不屑油嘴滑舌,心中怒氣無法遏制,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狠狠一個耳光就扇在宇文法臉上。
“啪!”
宇文法猝不及防,一歪頭,在倒在地,兩眼迷糊,有些發懵……
他的親兵焉能看着他如此受辱?
當即紛紛鼓噪上前,卻不妨薛萬徹的部屬之中有人跳出來,照着宇文法的腰眼就是狠狠的一角,當即将宇文法踹翻在地。朔州守軍一件主将被打,頓時怒了,紛紛掣出兵刃,就待上前,卻見到薛萬徹身後又一人一個箭步跳出來,手裏一柄出了鞘的橫刀就架到了宇文法的脖子上……
大堂裏陡然一靜。
宇文法倒在地上,脖子上橫着一柄橫刀,額頭鮮血迸流,模樣要多凄慘有多凄慘,一幹屬下卻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圍在外頭叫嚣喝罵。
“呸!”宇文法将流到嘴裏的血水吐出去,看了一眼剛才踹他的那人,又擡頭看看握着橫刀挾持自己這人,無奈道:“程處弼,屈突诠,咱們往日雖然算不得有多深的交情,可也算是故舊吧?縱然不念昔日之情,可這般出手傷人,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程處弼木讷,聞言神色不變,握刀的手始終穩定,誰也不敢保證下一刻會不會一刀抹了宇文法的脖子。
屈突诠笑嘻嘻道:“所以說啊,你們這些個世家門閥裏頭出來的家夥,一個個的都該死,心裏頭從來就沒有報效君王、精忠報國的念頭,你們根本不在乎大唐是否萬國來朝、四方來賀,更不在乎陛下是否功蓋千秋、德超五帝,你們眼裏、心裏,唯有家族!滿腦子都是如何爲家族牟利,隻要家族能夠攫取到足夠的利益,哪怕是讓你們向着蠻夷搖尾乞憐,哪怕讓你們将這定襄朔州的百姓送入虎口狼窩,你們照樣眼都不眨!呸!無君無父、狼心狗肺的東西,也配跟老子稱兄道弟?”
宇文法面色一變,咬牙道:“廢話少說,你還真敢殺了老子不成?”
屈突诠身後一人閃身出來,似笑非笑的望着兀自嘴硬的宇文法,不屑道:“似爾這等亂臣賊子,何用吾等甘冒奇險出手懲戒?爾之所作所爲,曆曆在目,無法洗脫,等着回去向衛尉府、向陛下謝罪,等着國法制裁吧!”
宇文法怒道:“爾是何人,敢如此大言不慚?”
那人哈哈一笑,咬着牙道:“吾乃房俊!”
宇文法張張嘴,面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