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奪,是人類的本性。
即便是被儒家文化教導了幾百年的漢人,面對肆無忌憚的掠奪,也會紅了眼睛。
“侯爺可曾知曉,那新大陸遍地金銀,尋常一條河道便鋪滿金沙,随意一座礦山便可挖掘金銀?吾等自那個部落裏便搜出不少金銀,其中更有一個重大二十幾斤的狗頭金!那裏土地肥沃河流密布,豐饒之處,較之大唐亦是不遑多讓!其民風雖然剽悍,但不識文華,不通禮儀,實乃茹毛飲血之蠻夷!”
一路上,田運來将房俊詳細描述美洲之所見所聞。
房俊坐在船艙裏,飲着茶水,道:“某已然将那狗頭金帶上,獻給陛下,其餘的金銀數量亦不少,但那畢竟是大家夥拼了命得來,回頭爾等商議一下,自己分了吧,相比于那些種子,實在是不值一提!”
田運來趕緊拜謝。
房俊又道:“此次陛下必然封賞,不過或許無人能夠意識到這些種子将會帶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是一樁多麽巨大的功勳,所以封賞可能不會太重,爾等要有心理準備。”
田運來忙道:“侯爺說得哪裏話?吾等出海探險,首要便非是爲了封賞,否則即便是封王拜侯,那也得有命去享受啊!吾等所爲,一則是心中之理想,願意去征服茫茫大洋,再則,便是被侯爺所描述之情景打動,願意以一己之身,去躺一躺這條路!旁人或許不信這些種子将來種出來何等樣的莊稼,吾等親眼所見,焉能不知?正如侯爺之言,能夠讓大唐再無餓殍,這是何等之功德?縱然眼下封賞有限,可吾等之名諱必将載入史冊,千秋萬載,被後世銘記!”
這個人沒文化,去比大多數人都聰明。
眼下無人能夠見識那等倉廪豐足之景象,但遲早有一日,這些種子發芽生長,會将他們的功績滿天下的流傳!
皇帝能夠封賞給他們什麽?
即便是一個國公之位,憑借他們無根無靠的海盜出身,就能安安穩穩的享福了?
别傻了……
唯有當舉世皆知今日之功勳,那個時候封賞自然會彌補,這份功勳才能穩如泰山。
*****
船隊抵達渭水碼頭,房俊即刻命人備好馬車,将種子卸船,而後由一隊精銳兵卒護送,直抵骊山農莊。
将種子安置好,嚴令農莊中房家仆人嚴加看管,不容一絲一毫的損失,這才帶着田運來等傷殘不堪的水手兵卒,讓他們坐着馬車,自己則策騎率領水師兵卒互爲左右,浩浩蕩蕩進了長安城。
“嘿呦,這不是房驸馬麾下的光頭兵麽?等閑可見不着一半個,今日一下子來了這麽多,稀奇啊!”
“還别說,當真有幾分天下一等一強軍的模樣!”
“這不廢話麽?房驸馬倚之縱橫七海,打得那些個海外番邦哭爹喊娘,新羅那地方連女王都要主動禅位了,能不強麽?”
“哎哎哎,瞧瞧馬車上坐着的那些個兵卒……老天,這是從哪處戰場上下來的?這都快沒人形了呀!”
……
皇家水師的威名在整個大唐疆域之内,稱得上聲威赫赫,這支成立沒多久的水師,因爲冠以“皇家”字樣,注定了猶如鑲了一層金邊一般吸引關注,而且自從成軍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強悍戰績,更是令朝野上下津津樂道。
尤其是新近施行的“剃頭令”,更是令天下矚目。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乃是古訓,但是在禮教理學尚未興起的年代裏,實則對于這方面的要求并不如往後那般嚴苛,隻是天下人無論男女盡皆蓄發,水師兵卒卻因爲常年出海難以保持衛生狀況而剃了光頭,便顯得無比耀眼,很是标新立異……
然而由于水師的駐地在江南華亭鎮,距離關中太遠,所以一年到頭的甚少有關中百姓、官員能夠見到幾個水師兵卒,所以此刻見到如此之多的水師兵卒嚴陣以待穿街過巷進入長安城,百姓們自然好奇不已。
難不成又打了勝仗,進宮封賞?
房俊先将田運來等一衆兵卒安置在兵部衙門,自己則匆匆騎馬,趕往皇宮。
衙門裏頭,一衆官員小吏看着這些被安置在兩側值房歇息的水師兵卒們,見到他們身上因爲與風浪搏鬥而留下的創傷,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兵部雖然大多是文官,但是管着大唐軍隊的後勤辎重、兵員調撥、将官铨選、戰後撫恤等等事務,平素傷殘的軍人見過不老少,但是如同這般遍體鱗傷的兵卒,卻少見得很。
尤其是看得出來,這些兵卒身上的傷患多不緻命,但是那一副幾乎被熬幹了的身子骨,的确令人蹊跷……
郭福善乃是兵部右侍郎,眼下兵部并無主官,尚書之位空置,他便是除去房俊之外的第二人,比不過此人性情和善,絲毫沒有一人之下諸人之上的覺悟,平素絕不肯擺譜擺資曆,見了誰都笑呵呵的,人緣極好。
這會兒衙門裏閑了下來,卻又未到下值的時候,并且房俊千裏遠赴江南,将這些兵卒帶回來安置在此處,必然是有重要之事,整個衙門裏,誰敢先走?
郭福善便端着一個大茶杯,踱着方步來到田運來面前,笑容和善道:“本官乃是兵部右侍郎,不知足下如何稱呼?”
田運來一聽,兵部的大頭頭啊,趕緊緩緩站起身,恭謹答道:“末将乃是皇家水師校尉,田運來。”
“呵呵,不必拘謹,快坐快坐,本官也隻是随意聊聊……田校尉看來歲數不大,事府兵出身?”郭福善随意的坐到田運來面前,笑問。
天下軍隊,唯有左屯衛與皇家水師不同,乃是奉行募兵制,非是大唐的府兵制度。所以左屯衛與皇家水師之兵卒,要麽是自府兵之中招募的精銳,要麽幹脆就是各大家族的私兵部曲,饷銀靡費,卻也因此戰力更強。
隻是眼下這等募兵制度還不能完全适用于全部軍隊……
田運來聞言,規規矩矩的坐下,沉默了一下,道:“非也,末将原是農戶,後來鄉間遭受天災,變作流民,家人都餓死了,不得不流落東海,成了海盜……後來被侯爺招降,更被委以重任,奉命率領船隊橫渡大洋,探索新大陸……”
在這個帝國最高等級的軍事衙門裏,曾爲海盜的經曆,使得他深感自卑。
田運來倒是未曾在意,不過是一個底層的校尉而已,出身農戶也好,出身世家也罷,即便是土匪海盜,又有什麽關系?他也就隻是閑着無聊,問問看房俊到底爲何将這些人安置于此,自己卻跑去宮裏。
然而未等他說一些展示大度的言語,身後便有人說道:“不過是一個罪孽深重的海匪,居然亦能夠堂而皇之的竊據兵部衙門的高座之上?房侍郎還有沒有點規矩,将這兵部衙門當做了藏污納垢的市井裏坊不成?”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盡皆變色!
郭福善冷着臉,站起身,轉過頭去看着那個翹着二郎腿坐在床邊的年輕人……
而田運來的部下則紛紛起身,怒目而視。
這年輕人錦袍玉帶,一身華貴,尤其氣度不凡,隻是相貌稍稍差了些,身材瘦削無力,面色慘白,眼長唇薄,一臉刻薄。
有水師兵卒喝道:“放你娘的屁!吾等奉命遠航,數百個日日夜夜飄蕩于大海之上,遭遇了無數的風波險惡滔天巨浪,皆是校尉率領吾等死裏逃生,方才創立赫赫功勳,豈容你這般羞辱?”
那年輕人一臉譏諷之色,撣了撣自己的牛皮靴子,不屑道:“一群海匪盜寇,卑賤如豬狗一般的東西!你們是随着房俊滅國絕嗣了,還是拓地千裏了,不過是出海轉了轉,也敢遑論什麽功勳?跑來爺爺面前胡吹大氣,真特麽不要臉!”
水師兵卒紛紛怒目相向。
軍中最終袍澤,生死之間并肩作戰的情誼,豈容得自家的主官被人這般羞辱?
郭福善望着這個年輕人,目光幽幽,歎氣道:“霍王殿下,還是莫要給自己招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