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以蕭瑀的城府不至于對房俊吹胡子瞪眼,但是以蕭瑀的地位,又怎麽會對将江南士族折騰得慾仙慾死的房俊親熱友善?
畢竟是被房俊狠狠打過臉的……
望着李二陛下狐疑的目光,蕭瑀笑而不語,房俊略顯尴尬,低聲道:“宋國公……想要給微臣說一門親。”
李二陛下頓時眉梢一挑。
納妾?
繼而,他轉頭看着身邊的蕭瑀,似笑非笑道:“宋國公倒是有閑情逸緻,居然卻撮合這等雅事?”
他倒是沒有因爲蕭瑀給自己的女婿張羅納妾便惱火,隋唐兩代對于驸馬的管制都極爲松散,過不下去了和離都何以,何況隻是納妾?
他隻是驚異于蕭瑀的厚臉皮……
你可是清流領袖、江南士首啊!
結果爲了巴結房俊這個正當紅的京兆尹,就這般沒臉沒皮低聲下氣的示好?
蕭瑀一臉笑意,絲毫沒有因爲李二陛下詫異的目光而有一絲一毫的羞憤,坦然道:“二郎誠實果毅、才高八鬥,乃是女兒家頂頂的良婿,誰不想将自家女兒嫁于這等少年英傑?陛下慧眼如炬搶得先機,将高陽公主下嫁于二郎,吾等衷心祝福。可是陛下總不至于會阻着老臣将自家侄孫女送入房家爲妾吧?”
皇族自然非是蕭氏可比,可是你家的兒女爲正妻,我家的女兒爲妾還不行?
李二陛下:“呵呵……”
掃了蕭瑀一眼,目光便幽幽的投注到房俊面上,意味深長。
房俊有些冒汗,這都是蕭瑀這個老狐狸的主意,您直勾勾的盯着我幹嘛?
旁邊諸人都留神着這邊的談話的,房俊與李二陛下的言語雖然輕聲,卻也沒有避着人,是以大家都聽得真切。聽到蕭瑀居然要将本族的侄孫女嫁給房俊爲妾,各自心中計較了一番此舉之用意之後,便是清一色的豔羨了……
五姓七宗乃是最頂級的門閥,自诩繼承漢家衣冠,對于有着胡人血統的關隴集團權貴想來鄙視,哪怕是李唐皇族,亦未被他們放入眼内,輕易不肯與之通婚,唯恐亂了血統。
是以在關隴權貴們眼中,誰若是能娶到一個“五姓女”,那是頂頂的榮耀!
可現在倒好,諸人苦求而不得的“五姓女”,居然就這麽被蕭瑀巴巴的送到房俊嘴邊,還唯恐房俊不肯吃的樣子……都是朝廷重臣,差距怎地就這麽大呢?
當然,在場的衆多關隴權貴亦都清楚,蕭瑀固然是想要以此示好,來拉攏房俊,但絕非僅僅是因爲房俊占據了京兆尹之位而已。房家乃是山東士族,雖然幾百年來名聲不顯,但是到了房玄齡這一代卻是水漲船高,及至現在房俊之崛起,已然是數一數二的山東豪強!
“五姓七宗”不肯與關隴權貴通婚,但是對于籠絡山東豪強、江南士族卻是不遺餘力,因爲“五姓七宗”本身便是其中的一份子,利益糾纏,相互聯姻。
房玄齡之妻盧氏便出身範陽盧家……
對于這等天降豔福,大家也隻能對房俊表示羨慕。這棒槌先是娶了金枝玉葉,這又要納“五姓女”爲妾,家中另一位侍妾武娘子亦是巾帼不讓須眉的人間絕色,特麽好事怎地都被這棒槌一個人都占全了?
門口一陣腳步聲響,一位内侍疾步入内,匆匆來到李二陛下面前,俯身見禮,而後疾聲道:“啓禀陛下,剛剛接到鄭國公家送進宮裏的消息,鄭國公病危……”
“嚯!”
堂内諸人都聽得清楚,頓時一片嘩然。
鄭國公魏徵病重?
李二陛下當即起身,面色凝重道:“當真如此?”
内侍道:“确實如此,剛剛魏家派人前去皇宮通禀,陛下不在,長樂殿下已然命禦醫前去魏家救治。”
李二陛下點點頭,看着随後而來的窦家人,沉聲道:“朕先去魏家看看。”
窦家人忙道:“正應當如此。”
窦家乃是李二陛下的母族,娘親舅大,那是真真的家裏人,更何況魏徵的名聲滿天底下誰不知道?現如今他病重,李二陛下是肯定要前去探視的,這不算将窦家撂開傷了窦家顔面。
李二陛下點點頭,當即邁步走向門口,一衆内侍緊随其後。
走出幾步,李二陛下又站住,回身對房俊說道:“汝與吾同去。”
“喏。”
房俊趕緊上前,緊跟着李二陛下出門。
留下身後一地豔羨的目光……
何謂聖眷?
這才是聖眷!
何謂帝寵?
這便是帝寵!
蕭瑀目光幽幽,嘴角銜着微笑。
李晦眼神複雜,信心支離破碎……
*****
曲池坊原是一片荒地山坡,樹木雜亂。
經由房俊一手改建,将其建成長安城内首屈一指的宜居之地,現如今更是地價飙升,有價無市,成爲長安城内權貴商賈一擲千金卻不可得的所在……
雨勢漸小,卻依舊未停。
皇帝辇駕沿着坊門而入,如此大雨,平整寬闊的街道上卻沒有一絲積水,顯然排水設施極爲優良。
曲池坊不似其餘坊市那般規劃整齊,而是依着地勢而建,最大程度的利用空間落差,将山林景緻盡皆納入整個坊市的構建之内,自然和諧,處處都是優美的景緻。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因是大雨,沒有柳絮飄飛梨花雪白的勝景,當初建坊之時被房俊保留下來的數百株老梨樹此時剛剛盛放,舒展的枝條上綴滿了一串串的花骨朵,微微裂開花瓣,在雨中搖曳……
院落沉沉曉,花開白雪香,一枝輕帶雨,淚濕貴妃妝……
馬車卷起的車簾不時有幾滴雨水被微風裹挾着卷入車内,沾濕了衣角,李二陛下卻渾然不覺。目光深邃的看着車外的美景,贊歎了一句:“這曲池坊不愧是長安城内最宜居之處,就連朕都想在這裏有一處宅子,過一過這靜谧安詳的小日子。”
這話不好接……
房俊索性不接。
誰知道李二陛下現在是個什麽心态?
按理說魏徵病重,身爲皇帝自然應當痛心疾首、悲怆不已,感歎蒼天無情,将這位“千古人鏡”從他的身邊帶走,從此再也無人于得意之時給他敲響警鍾,嚴詞诤谏。
可是聯想到魏徵數次毫不顧忌情面的當面叱責,以及上一次魏徵想要讓褚遂良将《起居注》在他死後公布天下……房俊覺得哪怕李二陛下是個聖人,心中也必然對魏徵惱火之極,恨不得擒而殺之!
所以,房俊也拿不準李二陛下現在心裏到底是悲怮于肱骨之将逝而滿心傷感,還是絆腳石之将去而心舒神暢,亦或兩者兼而有之,難分軒轾……總之帝心難測,少說少錯,不說不錯,就安安靜靜的做個美男子吧……
李二陛下說完話,未聽到附和之語,略感奇怪,擡眸掃了房俊一眼,見到這厮正眼觀鼻、鼻觀心的正襟危坐,似乎對自己的話語根本未曾入耳,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恨恨的瞪了一眼,不過魏家将至,懶得跟着棒槌算賬!
前頭禁衛開路,一行車駕抵達魏府門口,早有魏家子弟侯在門口,準備接駕。亦有早得到魏徵病危消息的勳貴大臣先行抵達,此際亦都圍在門口,恭迎聖駕。
待到李二陛下的辇駕到得門口,衆人盡皆微微躬身,魏徵長子魏叔玉急忙上前兩步,一手撐着雨傘,一手撩開車簾,上身微微前傾,儀态恭敬,禮數周全。
然後,一個黑臉少年自車内鑽出來,輕輕一躍,跳到地上。
“……”
衆人硬生生将“恭迎聖駕”的話語咽了回去,噎得一片咳嗽,紛紛瞪着眼睛,看着從皇帝車駕之内鑽出來的房俊。
魏叔玉更是差點閃了腰,看着身前的房俊,兩眼圓瞪。
這厮……居然跟皇帝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