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被刑部以殺人兇手之罪名緝拿并且當堂審訊,據說人證物證确鑿俱全,将要削爵罷官充軍發配。如此大事,房府上下怎能不驚慌失措?
主母盧氏聽到消息,當即便将正在書房當中飲茶練字的房玄齡逮住,劈頭蓋臉一頓訓斥,無非是“老而無能,軟弱可欺”的那一套說辭,惱火房玄齡妄自身爲當朝宰輔,卻連自家兒子都護不住,逼着他發動人脈前去刑部撈人。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也慌了神,二人不知緣由,更不知房俊此刻如何,夫妻連心,怎能不擔驚受怕?
武媚娘便慫恿高陽公主齊齊來到房玄齡的書房,探聽房玄齡的虛實。若是房玄齡依舊如以往那般“山人自有妙計”的做派不聞不問,耐久轉而進宮,去皇帝處探尋消息。
房玄齡這一次倒是沒有如以往那般老神在在故作高深,被盧氏劈頭蓋臉訓斥一頓之後,當即便将來龍去脈以及他自己的推測揣摩一一道出。
到處是房玄齡改了性子,實在是兩個兒媳身懷六甲,萬一因爲驚懼憂憤導緻出了任何差錯,不僅盧氏能将他活活掐死,他自己也得自責扼腕、愧疚終生……
“你們娘幾個稍安勿躁,依老夫看來,二郎此刻并無多少兇險。”房玄齡捋着胡子,安慰幾個婦人。
娘兒仨不明所以,一起眼巴巴的看着房玄齡……
房玄齡隻得咳嗽一聲,細說情由。
“放心吧,陛下心中有數。無論長孫澹的死與二郎有無幹系,陛下都會護着二郎。這已然牽扯到最上層的鬥争,誰若是退步,就意味着式弱。試想,陛下一旦有所退讓,豈不是讓關隴集團風生水起,甚至在民間的威望大大增強?如此一來,陛下長久以來的布局便盡數付諸流水,往後還有誰敢給陛下沖鋒陷陣,與關隴集團鬥争?”
盧氏和高陽公主眨眨眼,覺得房玄齡說得很有道理,可是恍惚之間卻又覺得不應該是如此簡單……
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他若是想要護着房俊,其能容許刑部将其緝拿審訊?既然被刑部羁押,那是不是就代表着皇帝已然失去對朝局的掌控,最起碼在刑部之内已然被關隴集團控制,開始拒絕聽從皇帝号令了呢?
武媚娘想了想,秀媚的眼眸似水,試探着問道:“父親的意思……陛下之所以縱容刑部的座位,其實是另有深意?甚至是……别有所圖?”
房玄齡捋須微笑,老懷大慰。
他嘉許的看着兒子的這位妾侍,心中贊賞之餘,亦不免略微爲其感到可惜。隻是出身比不得高陽公主高貴,便不得不屈身而爲侍妾,若是能夠忝爲正室,依她的政治天賦何愁房家不能道冠簪纓、福祚綿長?
自然,高陽公主心思單純、性情耿直,也是極好的一個媳婦。
房玄齡微微點頭,說道:“某與陛下自患難而起,侍奉鞍馬,至今三十載矣。若論起對陛下性情禀賦之揣度,天下勝過老夫之人,屈指可數。隻是人臣本分,不容去揣測帝心,爾等心中有數便好。”
這話卻乃事情,依照房玄齡對李二陛下的了解,隻需在一旁靜靜觀看,便可知李二陛下之意圖如何。
隻是有些事心裏可以揣度,但是嘴上最好不要說出來……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這才安心。
天下智者無數,又有幾人能夠在朝局政治的把握之上勝過房玄齡?
房玄齡說沒事,那就一定是沒事。
兩個媳婦倒是被他勸得安穩下來,奈何老妻不好打發?
盧氏不是不信房玄齡的猜測,她就是看不慣每一次二郎有事,這個親爹都老神在在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樣,實際上卻總是不聞不問。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面對盧氏撒潑,兩人俱是無奈,怎好留在此處看盡房玄齡的窘迫?便相攜着告退。
二人尚未走到門口,便聽得身後盧氏拍着房玄齡面前的桌子,厲聲喝問道:“你個老匹夫,心中到底有沒有二郎這個兒子?緣何每一次二郎有事你都是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從來不曾上心過?都說父子連心,可是爲何你這邊卻連一點着急焦躁的情緒都不曾表露?難不成二郎是老娘偷人生出來的,你就不是他的親爹?”
兩個媳婦兒聽得這話,腳下頓時一拌,差點一頭栽倒在門口……好不容易穩住身形,連頭都不敢回,苦苦的忍着笑,相攜出門而去。
房玄齡一張老臉都成了醬紫色……
當即怒發沖冠,戟指喝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而可知女子當娴淑雅靜、謹守知禮乎?這般胡言亂語,與潑婦何異?”
盧氏哪裏會怕他發脾氣?
這一輩子老早就将房玄齡吃得死死的,反唇相譏道:“潑婦又如何?想當年你前往範陽去盧家提親的時候,怎地不說我是潑婦?你摸着良心想一想,這些年來可曾借助過範陽盧氏的助力,那個時候你怎的不說我是潑婦?哦,現在原配糟糠,配不得你堂堂宰輔了,說我不知娴淑雅靜、不知謹守婦禮、是潑婦了,想要娶一房如花似玉的黃花閨女,将我掃地出門了是不是?”
房玄齡差點氣得鼻子冒煙兒!
自己可曾借助過範陽盧氏的助力?自然是有的。他雖然是李二陛下之肱骨,但是朝局叵測,這麽多年執掌中樞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難處,豈會空置範陽盧氏這門實力強大的親戚而不用?
這會兒就被捉住小辮子了……
可是你怎就不說說,範陽盧氏在我這裏難道就沒有得到好處?
本就是姻親,難道還能相敬如賓、泾渭分明不成?
至于什麽原配糟糠之類的胡話,更是讓房玄齡惱火不已。
不過房玄齡到底是執掌中樞的當朝宰輔,遇事冷靜乃是最基本的素質,忿忿的丢下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便即拂袖離去。
絕對不會愚蠢到跟一個婦人理論。
話說,吵架這種事,他一輩子也沒赢過……
吵不過你,難道還躲不過你?
府中下人自然知道家主與夫人在書房争吵一事,他們不知前因後果,想當然的以爲是家主對二郎之事束手無策,夫人又發飙罵他無能……
下人們盡皆擔憂,一時間整個房府氣氛壓抑,人人繃着臉,再無一絲笑容。
在這個家中,二郎的地位與影響已然漸漸超越向來不管事的家主房玄齡,房俊的存在感更是比房玄齡大得多。
但凡是房府的下人,出去說一聲自己的身份,哪一個接受到的不是旁人的羨慕嫉妒?誰都知道房家現在正是冉冉升起的一門顯貴,随着房俊的官職越來越高,房家以後将會不可限量。
朝中最年輕的從二品高官、最年輕的封疆大吏、異日登台入閣執掌天下的最有力人選……
在爲自家二郎感到驕傲的同時,房府下人的心中也有着深深的無奈……
二郎太能惹事啊!
這三天兩頭的不鼓搗出一點事情将長安城晃上幾晃、震上幾震,那必然渾身不自在。
隻是現如今這件事情,搞得有點太大了……
殺人不算的什麽,但是殺掉長孫家的嫡子……這就有點作死了。
而刑部大堂之上的情形也傳到府中,房俊在大堂上面臨刑具拒不招供,并且大度的原諒房府下人王敦實之事,更是令房俊的威望在家中更上一層樓。
跟着這樣的主家,簡直就是燒了高香,積了八輩子德!
隻是可惜,那王敦實一向本分厚重,卻是被自家兒子牽扯,不得不昧着良心誣陷二郎……
房府正門之處,忽然一陣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