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在兒媳杜氏和高陽公主攙扶下在門口相迎,一見到心頭肉一般的二兒子,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
房俊心中一暖,趕緊上前兩步跪在盧氏腳前,低聲道:“孩兒遠行歸來,給母親請安。母親身體可好?”
盧氏抹着眼淚将房俊拽起來,婆娑着兒子的臉頰,痛惜說道:“怎地又瘦了?不是說你是主官麽?管别人就好了,自己該吃吃該喝喝,要難受也得别人上,你自己得會享福啊!”
嘴裏埋怨着,又有些不高興的添了一句:“看上去更黑了……”
房俊嘴角一抽,您可真是親娘啊!
今兒教兒子好吃懶做,明兒大抵就得教兒子貪贓枉法了……
“沒事兒,都是海風吹的,娘我跟您說,現在兒子這身子骨打熬得那叫一個銅皮鐵骨,等閑三五壯漢都近不了身!整個水師當中有一個算一個,兒子從頭到尾将他們全部撂倒,哪個敢不服?”
身後的幾個親兵聞言一呲牙。
您就吹吧,的确九成兵卒都不是您的對手,可是從頭到尾全部撂倒這話就過分了,且不說别人,那薛仁貴就分分鍾秒殺您好吧……
盧氏高興啊,那個母親不想看到兒子有出息呢?
自己這個二兒子小時候木讷憨厚,曾把她愁的不行,這樣的性子以後怎麽吃得開呢?但是現在所有的擔憂都沒了,兒子就是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不僅身居高位獨掌一軍,而且麾下将士各個心悅誠服威望極高,這才是房家的好男兒!
驕傲了一會兒,又開始心疼,連連詢問在江南吃得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侍女服侍得好不好……
兒行千裏母擔憂,與出人頭地相比,母親更在乎兒子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吃苦。
房俊心頭暖暖,頭一次覺得盧氏叨叨叨的也是那麽親切,一邊應付着母親的話語,一邊去看高陽公主。
這位殿下穿了一身绛紅色的宮裝,一頭秀發烏雲也似的盤了一個發髻,露出修長潔白的一截兒脖頸,金钗玉簪滿頭珠翠,高貴華麗氣質綽約。
兩人目光交彙,高陽公主抿了抿嘴唇,眼眸一瞬間就紅了,水霧萦繞,惹人心憐。
剛剛成婚的一對兒新人,最是如膠似漆恩愛纏綿的時候,卻不得不天各一方兩地分居,心中怎能沒有怨念呢?
盧氏也發覺了高陽公主的異樣,趕緊說道:“看我,就在這裏叨叨的沒完,趕緊進屋去拜見你父親,然後好生洗個澡準備開飯。”
“諾。”
房俊答應一聲,給高陽公主偷偷使個眼色,在一衆仆役侍女簇擁當中走進府門。
“娘,老三老四呢?秀珠怎麽也不在?”
從南方帶回來好多稀罕好玩的東西想要送給弟弟妹妹,結果房俊發覺幾個小的都不在,心中有些不爽,好歹咱也是二哥啊,都不來迎接麽?
杜氏輕聲細語道:“王妃前些時日去華山紫雲寺進香還願,說是要在哪裏住上一段時間,弟弟妹妹在家中待着無趣,便都被王妃帶去了。因并不知二郎突然返回,故此沒來得及回來。”
房家人口中的王妃,隻能是韓王妃房氏。
房俊了然點頭,對杜氏笑道:“南方物華天寶,這次帶回來許多稀罕玩意,待會兒讓公主陪着大嫂去庫房裏挑挑,看看喜歡什麽酒拿回去把玩。呃,對了,大哥怎地也不在?”
聞聽有禮物,杜氏心裏歡喜,房二郎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哪裏差的了?好麽就是價值連城,就是天下難尋,肯定都是好東西。可是聽到房俊提起房遺直,杜氏頓時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盧氏罵道:“别提那個混賬東西!老娘恨不得親手掐死他,你不是剛剛在碼頭那邊打了窦家的小子麽?那小子與你大哥一貫交好,這不得了信兒,就上趕着探視去了。真真氣死老娘!跟你弟弟作對的王八蛋,你反倒那麽親熱,當真是裏外不分!”
杜氏尴尬的賠笑,小心翼翼的瞅了房俊一眼,見他臉上并沒有惱怒的神色,這才稍稍放心。不過心裏也暗自埋怨,不怪婆婆罵他,哪裏有這樣當大哥的?你弟弟前腳将人家揍了,後腳你就巴巴的跑去示好,這叫外人怎麽看,怎麽說?
當真是迂腐至極啊……
杜氏頭痛的想。
房俊卻未曾在意。
重生以來,他越發清楚的見識到這位兄長的“奇葩”之處,早已見怪不怪。
中堂内,房玄齡端坐太師椅上。
房俊上前跪倒在父親面前,磕了個頭,口中說道:“孩兒歸來,見過父親,給父親請安。”
房玄齡點點頭:“做得不錯。”
然後罕見的拍拍房俊的肩頭,溫聲道:“起來吧,坐着說話。”
房俊被這一下弄得心中暖意融融,語氣甚至有些哽咽:“是。”
起身坐好。
房玄齡是那種典型的家長風格,抱孫不抱子,對孫輩慈愛和藹,對于兒子卻不苟言笑嚴厲相對。能夠讓他一反常态的親熱的拍拍兒子的肩膀,可見心中對于這個兒子定然是無比滿意,甚至是以子爲榮。
這種肯定,對于房俊來說比之占了整個林邑國都要來得更欣喜!
侍女奉上香茗,然後轉身退出,中堂内隻留下父子兩個說話,一衆女眷也都到了花廳。
房玄齡看着兒子英朗黝黑的臉龐似乎又添了幾分威嚴氣度,心中着實欣慰不已。滿朝文武有一個算一個,誰家的孩子能有咱家這般出息?
“生子當如房遺愛”!
每當聽到坊間這句話語,房玄齡臉上一本正經,心裏卻每每樂開了花。
天大的功勳,也比不得“後繼有人”這四個字來得讓人心情愉快!
心裏高興,語氣自然愈發和藹。
“你在江南以及南海做的那些事,都很好。這次陛下召你回京乃是形勢所迫,不要心存怨尤。你當知道,陛下對你之喜愛信任早已勝過朝中所有臣子,你要心存敬畏,且不要因爲一點點的委屈便使得陛下兩相爲難。”
房俊恭聲道:“兒子曉得,不會任性妄爲。”
他心裏怎會沒數呢?
雖說滄海道行軍大總管這個職位是他通過自己無數功勞換來的,但也就是李二陛下信任他,否則換做任何一個皇帝,亦不可能将一路總管這樣赫赫高位授予一個未及弱冠的勳貴子弟。
而李二陛下這次召他回京,他也知道其中的隐情。
一則是世家門閥的壓力太大,二則,未曾沒有李二陛下想要趁機調他回京與世家門閥開戰的因素……
房玄齡見到兒子能夠看得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愈發滿意了。
不過随後卻挑挑眉毛,問道:“這個‘保證金’之事,你作何解釋?”
不通過政事堂的批準,那就是擅自增派雜賦,是大罪!
房俊笑道:“父親不必擔心,兒子心裏有數。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所有的‘保證金’已然全數進入國庫,陛下必然不會追究。而且,陛下也能從中看出兒子的些許不滿,非但不會怪罪,反而會給予補償也說不定。”
說着,他壓低聲音道:“父親應當知道,作爲皇帝,可以用奸臣,可以用貪官,卻唯獨不喜歡用聖人……兒子若是無欲無求,吃虧了依舊甘之如饴,您說皇帝會放心的用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