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雖然家大業大,手下的水師也開辟了一條“奉旨打劫”的财路,但是在人口方面卻真的隻能望洋興歎,束手無策。
其實作爲三吳之首,吳郡所擁有的實力和潛力毋庸置疑。郡轄十縣之地,在耕之田十數萬餘頃,在籍之民四萬餘戶。但這些都是在籍的平民,有一些家中地少或者無地的平民若是自願放棄租種土地,來到華亭鎮務工爲生,自然無事。可無農不穩,若是房俊強行使得這些平民放棄耕種土地,那就是大事情了。
皆是李二陛下顧忌剮了他的心思都有,就算江南的稅賦其實到了李二陛下手上的十無一二……
“蘆葦蕩裏還有人?”房俊愈發覺得驚奇:“且不說那蘆葦蕩裏陰暗潮濕、蛇蟲鼠蟻遍布根本不能住人,就算有,大抵也是各家收割蘆葦的人手,又能有幾個?”
裴行儉臉色凝重:“據末将近日聽聞,那蘆葦蕩連綿百裏,收割隻是需要大量人手。江南士族家家都在蘆葦蕩中藏匿了大量流民,以之收割蘆葦煮鹽。其中已江東顧氏最甚,據說他家劫掠了大量沿海的平民,或捉或騙,都禁锢在蘆葦蕩中,更有死士戰兵加以看守,其禁锢的平民數量不下于三千之衆!”
房俊倒吸一口涼氣:“扯蛋的吧?”
三千之衆?
吳郡在籍之民不到五萬,貞觀十三年全國在籍人口也不超過兩千萬,就這麽一片蘆葦蕩子裏就有三千人?
蘇定方歎道:“這還真就不是不可能,全國十道三百五十八州,幾乎年年都有遭災的地方。老百姓在當地活不下去,就會成爲流民,尤其是江南東道、江南西道,大片荒山野嶺窮山惡水,水患頻仍,不在籍的平民數不勝數。這些人一旦在當地活不下去,就會自發的前往繁華的三吳之地,成爲豪門世族的奴仆附屬。裹挾三千人藏在蘆葦蕩裏,還真就不算太難。”
若論文采,蘇定方不如裴行儉;若論武功,也不如劉仁願、席君買。但是說到兵法韬略、經驗見識,這些人都遠遠不及蘇定方。
這麽多年跟着李靖南征北戰,什麽事情沒見過?
三千人被囚禁在陰暗潮濕蛇蟲遍布的蘆葦蕩裏,爲顧家砍伐蘆葦、熬煮海鹽,一方面對他們創造着巨大的财富,一方面卻是豬狗不如的待遇……
房俊當即一拍桌子:“那就讓這群衣冠禽獸将人口都給我吐出來!”
裴行儉吓了一跳,不過想起房俊在戰船上說的話,又放下了心,知道房俊必然亦有腹稿,不會硬來。
蘇定方卻不知這一節,趕緊勸阻道:“大總管,切莫魯莽!就算想要出兵将這些蘆葦蕩統統拿回來,也要詳細布局、周密計劃才行,否則貿然激起江東士族的反彈,極易導緻局勢糜爛,得不償失。”
劉仁願也說道:“都督說的在理,大總管隻需考慮好如何善後即可,區區世家豢養的死士戰兵,在吾等精銳的水師兵卒面前簡直就是豚犬一般的廢物,引頸就戮而已!”
裴行儉以手撫額,怎地都是一群暴力男?
還豢養的死士戰兵,你手底下那些兵卒不久之前不也是關中各家豢養的家将部曲?有區别麽?怎麽就敢張狂的将别人當做豚犬一般?
房俊哈哈一笑,信心滿滿道:“若是事事都要以暴力手段解決,豈非太沒有技術含量?本侯可是要立志超越美周郎的男人,對付那些世家豪族,反掌之間而已!”
聞聽此言,在座諸人盡皆翻起白眼……
真當作出一句“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就能比得上周公瑾了?且不說人家周公瑾才智卓絕,單單那個“美周郎”三字,您就得汗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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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氏位于海虞城的大宅建在城中心,距離縣衙不遠。
院牆高高,外表看去平平無奇,内裏卻是别有洞天。且不說那美不勝收的園景,單單那圍牆之後又有複牆甬道,一旦危急時,數百家丁據此而守,可将千人大隊拒之牆外,堅守待援。
曆經過無數動亂和危機的蕭氏族人,最是懂得謹慎安全之道。
庭内建築也都極具特色,四座望樓各占一角,可将内外動靜盡收眼底,尤其西北角那座望樓,将整座縣衙都置于視線之下……
蕭銘神情頹喪的坐在花廳之内,神遊物外,默然不語。
仕途終止的打擊幾乎令他整個人崩潰掉,一個人的畢生理想因爲一次完全不必要的疏忽功虧一篑,想想也是令人不能接受的挫敗和悔恨……
蕭班看着這個自己瞅着長大的後輩,捋了捋灰白的胡子,幽幽一歎。自己在接到京中傳訊,被警告不許與房俊作對之後,便嚴厲通知了蕭銘,可他偏偏不聽,是以對于房俊其實是埋怨不上的,蕭銘完全是自作自受,怨的誰來?
對于堂中的朱漸、朱渠兄弟,蕭班自然沒有好臉色。
蕭銘之所以不停勸阻依舊一意孤行,還不就是受到這朱渠的蠱惑慫恿?此人貪财,人品全無,也不知一向心高氣傲的蕭銘怎地就和他投契,成爲知交好友,當真是遇人不淑啊……
窗外微風舒緩,堂内茶香四溢。
蕭班隻是略微以手示意,請朱氏兄弟自便,便自己端起一盞茶,耷拉着眼皮坐在地席之上,慢慢飲着,品着茶香。
朱氏兄弟尴尬一笑,本來并不口渴,可蕭班不搭理他倆,蕭銘有神情郁郁,這麽坐着實在尴尬得要命,因此便各自斟了一杯茶,端在手裏卻沒有應用,無聊的打量着四周的裝飾,心裏七上八下。
花廳之内裝飾,盡顯蕭氏豪富高貴之本色,懸梁彩壁紋飾精美,器具擺設鑲金飾銀。單單紫檀屏風前擺放的那一株色如血紅晶瑩玉潤的珊瑚便有數尺之高,玉葉珠果飾之,下承瑩白玉鬥,若有微風吹拂,則寶光流轉,恍如神仙中物,便是見過無數奢侈稀罕之物的朱氏兄弟也不由得頻頻打量,暗暗納罕。
沉默繼續……
蕭班到底是厚道人,雖然心中不忿朱渠将蕭銘拖累至此,可上門即是客,如此冷落個人,非是蕭氏待客之道。
略一沉吟,蕭班說道:“二位可知那房俊約了賢昆仲在吾蕭家會面,是有何事?”
朱漸趕緊拱手說道:“某亦是不知,隻是昨日受到房俊遣人送來的書信,言及又要事與朱家、蕭家相商,不過他事務繁忙,抽不出時間一一拜會,是以令我兄弟前來蕭家,一并商議。”
蕭班“哦”了一聲,心中便已有數。
什麽事務繁忙,抽不出時間一一拜會?根本就是房俊想要見的蕭家人,朱家隻是順帶而已。這是房俊對宋國公蕭瑀的尊敬,也算是一個信号——我敬你一尺,你就得還我一丈!花花轎子人人擡,面子都是給來給去的。
若單單是朱家,房俊完全可以打發個人将他們兄弟叫去即可,還上門拜見?
你以爲你是誰呀……
不過蕭班心中也暗暗警惕起來,按照以往的行事風格來看,那房俊也是極爲桀骜嚣張的一個纨绔子弟,其實就算是蕭家的地位高,能夠壓過房俊的也不過是蕭瑀的宋國公爵位,至于蘭陵蕭氏的名頭,那小子會放在眼裏?若是蕭瑀仍舊未曾返回京師,房俊固然是要上門拜見,但現在蕭瑀已然不在此處,盡可以将自己招去水師大營亦或是那個什麽“鎮公署”,現在偏偏要親自降低身份上門,就說明若是房俊此次的提議蕭家拒絕,那他就會當場翻臉!
我都親自來了,你卻不給我面子,以後就别好好相處了……
蕭班雖然心中忐忑,不知房俊到底所爲何事,要這般破費心機,想來定然不是一般的難做。不過想到七兄臨行之前對自己的囑托,又暗暗穩下心神。
不論何事,答應了便是。
難道那房俊還能讓自己上到山下油鍋,扯大旗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