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近年已經鮮有出征,在軍中的影響力直線下降,現在有了山越反叛這個由頭,正可率軍南下一鼓蕩平,即穩定了自己在軍中的地位,亦可撈取一份功勞。更别說武将集團一直對房俊報以好感,認爲其可以在成爲未來武将集團的頂梁柱、話事人,是武将集團維系強勢的希望所在。現如今卻被江南士族暗算,含恨折戟在小小的牛渚矶,心頭怎能不火氣沖天?屆時大軍南下,魑魅魍魉一網打盡,正好以武力鎮壓江南士族,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老程的性格可不是長相那般粗犷,心思細膩着呢……
蕭瑀大驚失色,朝中不少江南士族出身的文臣亦都吓了一跳,他們雖然敢于跟皇帝扳手腕,那是憑借皇帝不願使得江南糜爛的前提下。
若是皇帝鐵了心要一舉蕩平江南,甯肯自己的東征計劃壓後數年,那江南士族将會面對一場滅頂之災!一旦大軍南下,會隻是單純的剿滅山越?
隻怕兵連禍結之下,以各種名義将江南士族全都給一鍋端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況江南士族在這次事件當中的确擺脫不了嫌疑,暗中背後不知有多少不可告人的謀劃!
十幾名文臣齊齊跪地,大呼道:“陛下,萬萬不可!”
李二陛下高坐龍椅之上,面色狠厲,冷言道:“山越反叛,忠臣陷陣,卻無一兵一卒發出,朕對江南局勢甚爲失望!一直以來,朕對江南豪族頗多忍耐,可爾等卻得寸進尺,絲毫不顧帝國前途,不顧朕之顔面,不顧大唐律法!你們說說,朕憑什麽還要對你們如此退讓?朕就豁出去不東征,亦要讓你們江南豪族看看,螳臂當車的下場!”
大殿之上的文武群臣盡皆變色。
一句“江南豪族”,算是給江南世家定性!
“豪族”與“士族”僅僅是一字之差,但含義卻是天差地遠!
蕭瑀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跳出來!
終于把皇帝逼急了麽?
身爲江南士族的領袖,蕭瑀一直充當着江南士族的急先鋒,但是卻很冷靜的擺正自己的位置,跟陛下談條件可以,陽奉陰違也不是不行,但一定不能觸及李二陛下的底線。
李二陛下的底線,就是東征!
誰敢破壞他的東征大計,誰就是找死!
若江南士族肯讓出利益,協助李二陛下東征,對于江南目前的局勢,李二陛下是可以允許其繼續保持下去的。皇帝也有顧忌,沒有任何一個皇帝願意看到帝國最繁華的地方亂成一團,民生凋敝。
偏偏江南士族不肯!
不肯就不肯吧,既然是江南士族的領袖,那麽自然要以江南士族的利益爲重。陛下既然派遣房俊前往江南,那就先讓房俊感受到強大的阻力,感受到江南士族守衛江南的決心,然後适當的給予一些好處,有限度的協助李二陛下東征。
這是蕭瑀勉力維系的局面,想來李二陛下也是能夠接受的。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江南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居然敢唆使山越人反叛,非但如此,更将房俊置于死地……
都瘋了吧?
這幫蠢貨難道真的不知“帝王一怒,血流漂杵”的典故?
還是真的想用自己的脖子試一試李二陛下的刀子到底利不利?
一群舍命不舍财的蠢貨!
蕭瑀心中已是怒極,恨不得就任由他們去死!
可他偏偏不能……
蕭氏乃江南士族之領袖,這話不是随便說說的。蕭氏與江南各族之間往來密切,勾連甚深,一旦其餘士族遭受到滅頂之災,難保蕭氏不會牽連其中。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就是江南士族之間最真實的寫照。
以往看似最堅固的盟友,現在卻怎麽看都是被綁架了……
蕭瑀滿嘴苦澀,伏地哀請:“陛下,老臣……願往江南,聯絡各地水師兵卒,一則發兵解救房驸馬,一則平定山越叛亂。”
李二陛下目視他良久,才緩緩說道:“宋國公,願立軍令狀否?”
蕭瑀一臉頹然:“老臣願立。”
不願不行啊,事關重大,不立下軍令狀,誰知道你去了江南都會幹些什麽,會不會全力評判,解救房俊?既然你沒把握,那就隻能讓程咬金等一幹磨拳擦掌磨刀霍霍的武将率領十二衛大軍南下了……
蕭瑀覺得自己被江南這幫孫子給坑死了……
他若是不站出來,皇帝必然再無耐心,指派十二衛大軍南下,那是江南糜爛,各大世家岌岌可危,蕭氏也休想置身事外。更嚴重的是皇帝認定此時的背後有他蕭瑀的影子……那才是要了老命!
他站出來,表示前往江南平叛,那就是跟江南士族站在了對立面。而且這次江南事件不僅僅是處理完了就行了的,皇帝必然要一個交代。
什麽交代?
江南士族必須有人擔起這個責任,背這個鍋……
如此一來,蕭瑀更是與江南士族怨隙加深。
無論如何做,都是裏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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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府一片愁雲慘霧。
房俊與牛渚矶被數萬山越圍困的消息傳來,房府上下全都驚駭欲絕。
怎麽會這樣?
盧氏哭天抹淚,房遺直唉聲歎氣,武媚娘雙眸赤紅,緊緊咬着櫻唇,高陽公主卻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快抽了……
房遺直一臉悲戚:“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隻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二弟好文采!铮铮鐵骨,烈烈雄風,古之忠烈,莫過于此!以往爲兄隻以爲二弟喜好黃白之物,性情卑劣,不似同道中人。今日方知二弟看似浮華,實則内有錦繡,愚兄不如矣!生要得意抒懷,死亦轟轟烈烈,正所謂死得其所,嗚呼哀哉……哎呀!娘爲何打我?”
正深感二弟乃忠烈國士深深敬佩的房遺直,被盧氏操着一根雞毛撣子劈頭蓋臉的一頓狠抽,大罵道:“讀書讀傻了是吧?就這麽盼着你弟弟死?還死得其所,還嗚呼哀哉,老娘今天就先打死了你……”
“哎呀,娘啊别打了,哎呀呀,我錯了啊娘……”
房遺直愚孝,被打了非但不敢還手,連躲閃都不敢,隻是擡着手臂護着臉,被盧氏一頓狠抽,雞毛滿天飛……
他叫得凄慘,家人卻每一個上前勸阻盧氏,就連妻子杜氏都對其怒目而視。
這個口不擇言的可惡家夥……
盧氏打了一陣,見房遺直也不躲閃,忽覺悲從中來,若是二兒子再此,自己打一下就要雪雪呼痛逃之夭夭了吧?
眼淚嘩嘩的流下來,盧氏将雞毛撣子丢在地上,回身坐到椅子上大哭:“我那苦命的兒子啊,怎麽就非得要去江南……可憐你這嬌妻美妾,連個血脈都沒留下啊……”
屋子裏氣氛愈加悲切。
哭得淚人兒一般的高陽公主忽地站起,叫道:“本宮這就回宮,讓父皇發兵南下,救援郎君……”
一直臉色陰郁未曾出聲的房玄齡,此刻說道:“殿下稍安勿躁,軍國之事,陛下自有定奪,蕭瑀既然主動請纓南下,想來必是心有成算。”
高陽公主愣了一愣,也知道房玄齡所言不虛,皇帝豈會坐視自己的臣子被山越人圍殺?
可惜江南路遠,亦不知郎君現在情形如何,是否抵擋得住山越人的圍攻,還是……
一直纖手自身後伸來,輕輕的攬住她的腰肢。
高陽公主回頭,便見到武媚娘那一雙紅腫的眼睛。
兩個女人都是悲痛拒絕,相擁着摟在一起,抱頭痛哭……
房玄齡心中恻然,滿是悲痛,站起身說道:“老夫執掌中樞多年,幕中豈能無忠心之士?老夫這就給江南的舊部去信,務必令其出力周旋。”
言罷,大步離去。
老好人房玄齡,此刻也是怒火填膺!
真當一朝宰輔是個擺設?
老虎不發威,真當是病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