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咱的名聲已經臭大街,找誰都被看作是找麻煩?
再者說了,你們司農寺是窮衙門?
快别扯了行不行!
司農寺的主要職責,便是掌糧食積儲、倉廪管理及京朝官之祿米供應等事務,總管上林、太倉、鈎盾、霡官四署及諸倉、司竹、諸湯、宮苑、鹽池、諸屯等監。凡京都百司官吏祿禀、朝會、蔡祀所須,皆由司農卿供應。
無論在任何年代,更糧食倉庫沾邊的單位就沒有不肥的,何況是主管單位?
這麽一個油水豐厚的衙門,卻連待客的茶水都随意糊弄,可見其主管是多麽吝啬的一個奇葩……
房俊氣得不輕,踹了這個書佐一腳,怒道:“趕緊帶路,否則惹怒了某,說不得扒了你的皮!”
書佐吓得哆哆嗦嗦,眼淚都出來了,趕緊一躍而起:“在下這就帶路,二郎莫怒,二郎莫怒……”
腿腳麻利的竄了出去。
房俊無奈,看來以後得注意經營一下名聲了,這要是走到哪裏都被看作大棒槌、人人敬而遠之,那得多郁悶?
值房裏,司農卿窦靜見到一個黑臉少年走進來,笑呵呵說道:“可是房二郎當面?”
房俊看着眼前這個鶴發童顔、清癯矍铄的老者,趕緊施禮道:“晚輩房俊,見過寺卿大人。”
不恭敬不行,這位司農卿的資曆太老了!
武德初年,高祖李淵剛剛即位不久,窦靜便受命任并州大總管府長史,當時的并州大總管劉世讓性格懦弱,有名無實,整個并州大總管其實便是在長史窦靜的掌控之下。尤爲重要的,李二陛下西征薛仁杲一役,便是以并州作爲基地,窦靜極力支持,這才爲李二陛下赢得最顯耀的功勳——擊破薛仁杲。
等到李二陛下即位,立即将窦靜調任司農卿,封信都縣男。
這可是李二陛下的嫡系人馬,比房玄齡資格都老,不恭敬行麽?
窦靜哈哈一笑:“素聞房二郎俠義豪氣,何必如此多禮拘束?随意一些就好,快快請坐。來人,奉茶!”然後趕緊又補了一句:“奉好茶!”
房俊眼皮一跳,這個老吝啬鬼……
便依言在下首坐了。
窦靜笑眯眯的看着房俊,贊歎道:“這些時日,耳朵裏都是關于二郎詩才天授,用驚才絕豔的一首一首好詩爲自己證明清白的事情,老朽實在是歎服不已。大唐詩詞第一人,二郎實至名歸!”
這就是名聲的好處了……
除了“棒槌”的臭名聲之外,那些經典的詩詞亦将房俊的文學之名傳揚開去,得到士林的認可。雖然性格上有點瑕疵,但是才華是真的驚才絕豔,如此天資縱橫的人物,一百年也不見得出來這麽一個,如何不歎服尊敬?
便是窦靜這等資曆深厚的“老油子”,面對房俊的時候也得客客氣氣,給足面子。
文人,是這個時代最最顯耀的階級。
而房俊通過一首接着一首閃瞎人眼的絕世好詩,赫然已經站在這個階級的最頂端……
房俊謙虛道:“在您老面前,晚輩那一點名聲有何足道?若非是您老這等前輩曆經戰火、舍生忘死,何以有晚輩現如今這繁華安定的世道?在晚輩眼裏,您才是真正的名仕!”
“哈哈哈……”
窦靜被房俊恭維得開懷大笑,越看房俊越是順眼。
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誰說房俊又臭又硬、一根棒槌捅破天?
明明很是知情識趣嘛!
當然,早就活成精的窦靜自然知道房俊這話裏頭恭維多過實意,可那又如何呢?無論官場也好,市井也罷,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擡,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才是爲人處世之道。
标新立異、心直口快,絕對不足取。
魏徵一生嚴苛,絕不随波逐流,但是在窦靜看來,終究要爲現在的剛硬付出代價……
窦靜笑了一陣,和藹的問道:“二郎今日前來,有何事但說無妨,隻要老朽幫得上忙,絕不推辭就是。”
這話說出來,已經是有與房俊平等相交的意味了。
論資曆,窦靜可是比房玄齡都深厚的存在,何用給房俊半點面子?
房俊不是不識趣之人,聞言連忙說道:“前輩如此,晚輩實在受寵若驚。今日前來,是想與前輩商讨一事。”
這時有書佐奉上香茶。
茶香悠然,沁人心脾,是上品的龍井,房俊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他确實有點口渴,可剛剛在門房裏的茶水着實難以下咽,心中猶有餘悸。
看來,這位司農卿長官是看人下菜碟,非是在意之人,也隻有散碎的茶葉末子招待……
窦靜示意房俊飲茶。
二人都飲了一口,窦靜說道:“有何事,說罷,毋須吞吞吐吐。”
房俊喝茶潤了潤喉,放下茶杯說道:“晚輩一直對農耕之事深感興趣,于耕作之道,亦稍有見解。眼下四海昇平,風調雨順,可天下食不果腹之人,尚爲之不少。每每思之,總是徹夜難眠,心懷憐憫。”
窦靜面容便嚴肅下來。
司農寺的職責之一,便是教授萬民耕作。隻是那等費心費力之事,誰願意去幹?是以自前朝開始,司農寺自己都漸漸遺忘了這個職責,一門心思放在各地的倉儲之上,收繳糧食、填補庫存,這才是既能顯示政績,又能得到實惠的好事。
現在被一個後輩在自己面前提起耕作之事,窦靜覺得老臉火辣辣的難受,這小子,難道是來給某難堪的麽?
窦靜斂取笑容,兩眼炯炯的看着房俊,冷聲道:“二郎心懷天下,感念百姓,着實令老朽敬佩。但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二郎還是應當在崇賢館校正書籍,各盡職守爲好。”
不該你管的,就一邊呆着去,司農寺的事情,用得着你操心?
房俊依舊笑嘻嘻的模樣,放佛根本看不見窦靜的不悅,自顧自說道:“您老說的沒錯,晚輩的職責,便是校正書籍。今日,晚輩發現自古以來,關于農耕的書籍及其匮乏,并且語焉不詳、内容貧瘠。無論是泛勝之《氾勝之書》、崔實的《四民月令》還是賈思勰的《齊民要術》,都有各種各樣的缺點和不足。所以,晚輩在崇賢館的藏書樓内收集了一些關于農耕的古籍書典,并且彙集了大量農耕經驗,打算編撰一部農書,刊行天下。自此以後,天下萬民莫不以此書爲綱領,耕作萬物,自給自足!”
窦靜差點被茶水燙死……
一口熱茶含在嘴裏,囫囵吞下去,顧不得起泡的舌頭,瞪圓了眼睛震驚道:“你說什麽?”
房俊笑笑:“您沒聽錯。”
窦靜淡定不了了……
編撰一部全新的農書?
這可是著書立說、流傳千古的大功業啊!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
立德謂創制垂法,博施濟衆;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于時;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
立德、立功,這不僅需要大智慧、大毅力,更需要時勢的造就,難度太大,非是當世人傑不足以成就。相對來說,“立言”就幾乎成爲每一個文人最執着的追求,若是能著書立傳傳諸後世,那就是最大成就,死而無憾!
最最重要的是,房俊最後的那句說了什麽?
刊行天下?!
窦靜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騰了……
可他隻能死死的壓制着自己的興奮,略帶質疑的問道:“著書立說,相比于二郎的才學來說,應是不難。可是這刊行天下……非是老朽看輕了二郎,便是有萬貫家财,怕是也無法達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