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行求雨的祭祀便下了雨,這是爲什麽?
答:沒有爲什麽,就如同不舉行求雨的祭祀,該下雨的時候還是會下雨一樣……
天旱是一種自然現象,古代那些學富五車的精英階層其實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謂求雨不過是一種心理的寄托,也有安撫百姓的成份在内,起碼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麽虔誠……
已經三更天了,但太常寺卿鄭伯齡的宅子裏,依舊燈火通明。
鄭伯齡負手站在窗前,感受着清風自窗口吹進來的清涼惬意,擡頭看着烏黑如墨的夜空,心髒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有些透不過氣。
黑雲壓城城欲摧!
太史局那邊,不是說近期絕不會下雨嗎?
可這漫天的烏雲遮擋了星月,低壓壓的像是籠罩着大地,難道不是下雨的征兆嗎?
若是下雨……
鄭伯齡簡直不敢想象!
對房俊認輸,那沒什麽,便是磕頭又能怎樣?他鄭伯齡不僅将生死置之度外,就連自己的一世清名也沒打算保得住。個人的生死榮辱,他完全不放在心上,與家族的千年傳承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但是一旦下雨了,那就證明李二陛下的确是天命所歸,即便不去下罪己诏,上天也會普降甘霖!他們這些逼着陛下頒發罪己诏的人,變成了别有用心、脅迫帝王的亂臣賊子!
家族千年的名聲,就會毀于一旦,這比要了鄭伯齡的命還難受……
若是李二陛下趁勢揮舞起屠刀,那些事先同氣連枝的門閥世家,還有誰能站在他們涞陽鄭氏的身邊?
他身後的客廳裏,坐滿了老老少少世家門閥的代表,俱是面色陰沉,一臉擔憂。
諾大的廳堂裏彙聚了十幾個人,卻鴉雀無聲,清晰的聽得見屋外的風掠過花園裏樹木花草時發出的沙沙聲,往昔這詩情畫意的輕柔聲響,如今卻仿佛天神的皮鞭,一鞭一鞭抽在他們心上。
萬一下雨了,怎麽辦?
就如同李二陛下下不了決心大開殺戒一樣,這些門閥世家更不敢去賭李二陛下的仁慈到底有多少底限!
著作郎崔詢緊繃着一張黑臉,遲疑着說道:“你們說……會不會是太史局故意給我們的假消息?”
濮州崔氏是博陵崔氏的一個分支,像是這樣公然抵制李二陛下的行動,博陵崔氏是不可能主動站出來的,他們的目标太大,風險也太大,一旦有所差錯,那可是滅族的幹系,誰敢承擔?于是,濮州崔氏便成爲最好的代表。
崔詢這麽一問,屋子裏的氣氛陡然間更加凝重起來。
大家都知道若他猜測的是事實,那麽意味着自己這邊所有的計劃和步驟,可能都已經落入李二陛下的掌控。
那簡直太可怕了……
鄭伯齡轉過身,斷然道:“絕對不會!此次從太史局傳出消息的,乃是荥陽鄭氏的一個子弟,他親眼見到李淳風領着一幹屬官推算風雲氣色,得出的結論是近期會有雲聚風起之象,但不會下雨!李淳風的本事,想必大家都有數,絕對不會出現意外!”
另一個韋家的老者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擔憂道:“可是這漫天的烏雲……真的像是要下雨啊!”
衆人也都出言附和,雖然吵嚷,卻仍舊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氣氛。
這天下的風雲聚會,差點讓大家徹底絕望!
鄭伯齡走回來,坐到首位,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環視衆人一圈,輕歎道:“便是下雨又如何?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隻要陛下不下罪己诏,各家就會在大唐各個州府發起輿論,最大程度的削弱陛下的威望,讓陛下意識到我們這些世家門閥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反之,一旦陛下不顧一切開始着手削弱我們這些世家的固有特權,那後果絕對是我們不能接受的。”
衆皆默然。
之所以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也要跟李二陛下對着幹,還不就是因爲大家都察覺到李二陛下想要扶持寒門,來削弱世家的影響力?
教育的壟斷、舉薦出仕的特權、鄉間的影響力、龐大的土地……
一旦寒門被扶持起來,這些他們固有的利益将會遭到無情的打壓甚至削減!
崔詢愁眉苦臉道:“這雨不下還好,陛下不見得就下得了狠心将我們這些世家全部鏟除,弄得天下大亂,可這雨若是下了,陛下的聲威必将更上一個台階,連老天都站在他一邊,誰還敢去反抗?到那時候,我們隻怕是隻得老老實實的任憑處置了。就算想要造反,怕是也沒有一個百姓會站在我們這邊……”
一場雨,不僅關系着關中幹涸的土地是否能得到滋潤灌溉,居然也關系到多少世家門閥的興衰存亡,是不是有些諷刺?
但是現實就是如此!
窗外的風越刮越大,雲越聚越厚,但是那令無數人心驚膽跳的雨滴,卻遲遲不降。
或許,隻要風刮的再大些,這漫天的烏雲,都将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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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殿。
李二陛下剛剛就寝,便被内侍王德喚醒。
“陛下,”王德蹑手蹑腳的站在寝殿門口,輕聲呼喚皇帝,卻又害怕把皇帝驚到,語聲很輕柔:“陛下?”
這可不是個好差事,不過陛下有過交待,無論何時起風聚雲,都要第一時間禀告,王德可不敢耽誤陛下的大事。
李二陛下實在是困得乏了,被吵醒很不耐煩:“何事?”
“回禀陛下,外頭起風了……”
“哦……嗯?!”李二陛下瞬間清醒,霍然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王德,急問道:“可有烏雲?”
“有!”
“呼啦……”李二陛下一把扯掉身上蓋着的薄被,從床榻上蹦下來,就往外走。走了兩步,才醒悟自己還赤着腳,趕緊回去穿上鞋子,腳步飛快的走出寝殿,來到回廊之下。
天上烏雲密閉,河漢隐匿,星月遁形,清涼的南風使得李二陛下心頭一震。
要下雨了!
“現在什麽時辰?”
“回陛下,已是子時三刻!”
李二陛下皺了皺眉,剛剛見到烏雲的好心情有點消散。
這風……有點大!
即便不是專業的觀測風雲氣色的官員,李二陛下也知道,起風是下雨的先兆,但風太大,卻極有可能将聚集的烏雲吹散,雨還沒下,就晴了……
隻不過無論下不下雨,箭已在弦上,有些事情,是該發動了!
“傳程咬金、侯君集進宮!”
李二陛下下令,王德立即躬身道:“諾!”可是還沒等走出去,李二陛下卻又改了主意。
“收拾一下,朕去骊山,讓二位将軍去骊山見駕!”
“諾!”王德從來不去質疑的皇帝的命令,他連想都懶得想,反正皇帝怎麽說,咱就怎麽做……
一炷香之後,禁宮大内門禁洞開,李二陛下沒有乘坐禦辇,而是一身勁裝打扮,騎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駿馬,在“百騎”精銳的護送下,駛上寂靜的長街,直奔春明門。
尋街的武侯拎着燈籠挎着腰刀,正盡職盡責的四處張望,迎面便見到一隊騎士策馬而來,碗口大的馬蹄踏在青石闆的長街上,宛如一陣疾風驟雨。
武侯大怒,誰家居然如此公然違反宵禁?
正待出言呵斥,突然見到爲首騎士手裏擎着的一幹黃色龍旗,頓時吓了一跳,連滾帶爬的讓到路邊,跪地不敢擡頭。
心裏卻擂鼓一般響個不停:乖乖,陛下深更半夜的出宮,這是要幹啥咧?
帝王出京,這可是大事,把守城門的将領看着陛下一行出了城門,駛過灞橋,直奔骊山而去。然後回過神來,擂鼓聚将,将所有當值兵卒都聚攏過來,緊閉城門。
帝王離京,京師便會自動加強戒嚴!
燭火如晝,刀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