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子上的相框,眸光幽深,手指輕輕摩挲着照片中空白的那個部分。
輕柔而反複。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他或許不該提醒艾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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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第一次見到艾薇拉的時候,她穿着一身單薄的白裙子在已經降溫的天氣裏獨特極了。
聽到她的情況,他第一直覺就是麻煩死了。
所以他立刻去找了鄧布利多,想把這個麻煩又未知的包袱甩出去。
可惜,沒有成功。
她總是每天等着自己回蜘蛛尾巷,每次開門都是她那張明媚的笑臉,每次都把自己吓一跳。
他根本不習慣自己的住處有别人。
她送給自己一個平安符,紅色的,他不喜歡這個顔色。
可是第二天讓鄧布利多查看之後他還是把那個護身符留了下來。
或許是因爲,很久沒有人祝福他了吧。
他的确很讨厭每天都要回去給她帶吃的,所以當她說自己可以自己買東西的時候他是松了一口氣的。
他給她留下了一堆錢,想着自己總算可以徹底不用管她了。
他刻意地逃避着她,直到那次她笑的燦爛極了。
她說:“歡迎回家,先生。”
在那一瞬間,他恍惚了。
蜘蛛尾巷曾經也是像一個家的,他的媽媽也是會這樣在廚房裏忙碌的。
那時候的記憶太過遙遠,遙遠到他甚至無法将那樣的場面聯系到這座房子。
他看着她飄在半空,來來回回地忙碌。
自己在做什麽呢,自己在刻意漠視着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
他以爲隻要彙報給鄧布利多她的身世,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可是,鄧布利多又告訴他要等到艾薇拉徹底掌握自己的能力之後再帶去見他。
鄧布利多總是,利用起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他隻能繼續看着艾薇拉,他無數次面對着她的期盼,無數次地讓她失望。
那天他躲在門後的樓梯上聽着艾薇拉開心的聲音。
“耶!我明天有人陪咯~”
這是半年來,乖巧的像木偶娃娃一樣的艾薇拉唯一提出的請求,他選擇了答應。
她生日那天,他早早的完成所有任務,還把夜裏的值班跟麥格換了。
可是他被鄧布利多留下了,鄧布利多要他确認最新抓捕到的一批食死徒具體做過的勾當。
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他在門後看到了縮成一團的艾薇拉。
小小的一隻,看起來不安又無助。
她很瘦弱,跟他小時候很像。
也是在那一天,艾薇拉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出來,他聽着她的嗚咽,漸漸拼湊出她的身世。
真慘啊,剛剛經曆了家庭變故就遇到他這麽一個惡人。
如果能夠看見她的是個善良的人就好了。
那個人會把她照顧的很好很好——
而不是像他一樣,隻想着把她甩掉……
第二天他回來的特别早,他還是想做些彌補,可回來的時候艾薇拉并不在,他出去找到了她——
小小的一個人,在一堆男孩中毫不讓步。
明明絕對打不過的,可還是爲了他沖了出去。
明明手那麽小,還拿起那麽大一塊兒石頭。
他不值得她那麽護着的。
他這樣的人——
怎樣都是活該。
爲什麽,不許别人罵他?
爲什麽,這麽信任他?
明明,她也是被迫待在自己這裏的。
他帶她回了家,看着她本就蒼白的臉上那幾道血痕,握着魔杖的手逐漸用力。
艾薇拉睡着後,他順着自己剛剛做的标記找到了那些孩子。
一家又一家——
他一個都沒有放過,
他不在乎魔法部的禁令。
是爲了艾薇拉,還是爲了曾經像她一樣被欺負卻奮起反抗的自己?
他分不清楚,他也不明白。
那次事情後,艾薇拉漸漸敢和他說話了,她變得活潑起來。
後來去馬爾福家的宴會,他見到了德拉科,那個跟艾薇拉同歲卻一點也不一樣的孩子。
那孩子很鬧騰,讓盧修斯和納西莎都沒有辦法,可他們兩個都沒有煩躁。
他們的臉上都是幸福的笑意。
納西莎說等他有了孩子就會明白的——
他怎麽會有孩子呢?
他想要組建家庭、相伴一生的人早就不在了……
盧修斯說,孩子大都是肆無忌憚的——
胡說,他家那個,明明就乖的很……
是乖?
還是不敢而被迫乖巧?
他其實比誰都明白,他曾經有過家庭,他知道無憂無慮的孩子該是怎麽樣的。
…………
艾薇拉發燒了,他發現她的時候已經暈倒了。
他聽着她拙劣的口語,突然想教她音标。
那樣就算是她将來離開了,再次說話的時候是不是也能想起來他?
他同意了她叫自己西弗勒斯,也同意了她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他無數次的提醒自己,她最終是會離開的。
可是每次她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時候,他總會奢求——
這是他遇見的孩子……
他爲什麽不能跟她再親近一些呢?
每年的萬聖節,他知道自己不會好受的,他最愛的人在這一天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自己這樣的罪人,本就該用性命贖罪的。
艾薇拉不該跟他沾上關系,她會有更光明更燦爛的未來。
蜘蛛尾巷是他留給自己的棺材,
他不能用這個棺材束縛住一個孩子。
可是在他最自棄的時候艾薇拉又出現了,她總是這樣一次次出現,一次次把自己從旋渦中拉出來。
莉莉死後的第一個萬聖節是如此,她的出現讓自己的生活開始變化
莉莉死後的第二個萬聖節亦是如此,她對他說:“萬聖節快樂,西弗勒斯。”
她身上像是有着無限的能量,毫不在意的盡數傾瀉給他。
在他生日的時候,她告訴他——
“你是我自己選擇的家人。”
天知道他有多開心,他不是她被逼無奈的妥協,他是她親手選擇的家人。
那他……
是不是可以再擁有一次家人?
她問他——
“你願意成爲我的家人嗎?”
怎麽會不願意呢,艾薇拉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歡。
沒有人知道他看見遍地的畫稿的時候流了多少淚。
艾薇拉的愛意向來熱忱與赤誠。
他知道艾薇拉是在一步步接近他,他一直都知道。
可她哪份禮物沒有用心呢?
她那麽熱烈的喜歡日日都彌漫在他身邊。
就算是刻意又怎樣呢?
從來沒有人願意這麽對他。
他本以爲自己的餘生就是贖罪直至死亡。
可能上天也是看不清世間人的吧,不然爲什麽對他這樣的人如此寬容。
——
在他二十四歲的時候,他擁有了真正屬于自己的家人。
他迫不及待地把艾薇拉寫在了普林斯的族譜上,他看着自己母親的畫像:
“媽媽,我又有家人了。”
她總是背着他悄咪咪的抹眼淚,還假裝沒事人一樣湊在他身邊。
她根本就不明白,那雙漂亮的眼睛哭起來有多明顯。
他知道,她一定受了不少的委屈——
他想一點點彌補。
艾薇拉看見那份報紙的時候他慌了,孩子們都是敬佩英雄的。但他不是,他隻是一個懦弱的膽小鬼。
他擔心艾薇拉會失望,會後悔與他成爲家人。
可那孩子認真的告訴他——
“家人是不會失望的。”
“西弗勒斯,我永遠爲你驕傲。”
真奇怪——
她明明那麽缺愛,爲什麽那麽會愛人呢?
可是明明剛剛安慰過他,她過了一會兒之後哭的卻比他還要厲害。
竟然隻是因爲一個名字?
其實從教艾薇拉音标的時候他就開始給她想名字了,但是那本詞典太厚,太多,他總想着後面或許還有更好的。
所以他查了将近半年,才最終确定。
他似乎明白了,名字是艾薇拉的一個心結。
而如今,那個心結被他解開了。
後來,她坐在那個奇怪的圓形圖案的中間,面色蒼白卻笑的開心極了。
艾薇拉告訴他——
“我将我最大的秘密與你共享。”
無盡夏盛開,萬事盡得圓滿,他希望艾薇拉此生圓滿。
所以他隐瞞了鄧布利多許多事情,索性後來就直接告訴鄧布利多,艾薇拉已經離開了蜘蛛尾巷,他并不知道她的去向。
他可以将自己的一切爲鄧布利多所用,自然也包括性命。
但他不願意艾薇拉被牽扯進來。
他們一起生活了許久許久,久到讓他逐漸忘記艾薇拉遲早是要離開的。
上天似乎終于開了眼,他這樣的人總歸是不配擁有家人。
在艾薇拉十歲那年的萬聖節,她離開了。
10月31日這一天——
他終究是失去了兩個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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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回過神來,斂下眼中的情緒,把手裏的相框放回了原位置。
就像這張照片一樣,隻有他可以看見艾薇拉,也隻有他記得那八年的記憶。
他終究是——
再次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