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兒才由警察大隊長提任鳳城警察局長的鄧鐵梅,八月二十四的夜裏接到了新鎮守使的電話,他不敢絲毫拖延,帶上兩個得力的手下,連夜就搭上一輛機車匆匆趕往了本溪。鄧鐵梅一大早趕到本溪,還沒見到新鎮守使呢,就聽到了東邊道近千奉軍大敗虧輸的實信兒,丢了裝備,丢了大營,丢老了人了!
鄧鐵梅的老家本就在小市【本溪滿族自治縣】,算是關門山裏的老鄉親,十多年前剛進警察隊伍時也在本溪周邊剿匪多年,瞅着一個個老上司、老同僚戰戰兢兢的樣子,從小習文練武又正值年富力強的鄧鐵梅沒等新鎮守使的布置,忍不住就冒了一小手兒……
關門山北麓正是自東向西延綿彙聚的太子河上遊,小湯河從關門山裏流淌而出,自南往北彙入了太子河,而這河口彙流之處便在早年形成了滿族人集居的一個鎮子----小市。從這裏沿着小湯河溯流進入關門山,那是最好走的道路,所以小市就必然成爲關門山北麓最爲重要的門戶了。
八月二十五的午晌剛過,從小市出來,沿着小湯河兩匹快馬一路往南就奔進了關門山。快馬沖過了小山堡子停了下來,頭馬上一個中年漢子捋了捋整齊的八字胡,騙腿兒從馬上利落的跳了下來:“二飛,你就在小山堡子等信兒,下面的路俺一個人更妥帖。”說完把一個皮褡裢往肩頭一擱,整整瓜皮氈帽,滿身滿臉兒的自信從容。
“哥,這火你帶上硬氣!【帶上槍】”馬上的年輕漢子說着就從老羊皮坎肩裏拽出來一支盒子炮。
“老二,老說讓你學點兒手藝你就不聽,黑頭半晌的就知道鼓搗噴子【擺弄槍】……”中年漢子拍拍肩頭的褡裢,“單蹦個兒進山,得靠這個!腰裏别着火那是找不得勁兒,你回吧。”
“嘚,你不是俺哥,是俺爹!算俺放個響屁。嘚、嘚……駕!”年輕的漢子一圈缰繩,拉上馬回頭就走。
中年漢子咧咧嘴搖搖頭,對着馬上的背影大聲囑咐着:“老實在大車店裏待着,别瞎出溜!今兒晚上俺宿下窪子,明兒去胡家窩鋪……”
“記…住…啦……”
八月二十四的黃昏,在老牛頭休息了一個白天的鄭貴堂、鄭文鬥兩位當家的就催着隊伍開始了行動,山林完全籠罩在夜幕裏的時候,他們已經越過了草河掌到三道河畔的鄉間小路進入了關門山區。這一帶丘陵起伏,幾十裏地也沒個村屯,隊伍行動非常順利。可是一進入關門山區,越往裏走,行的越是艱難,道路陌生又是夜路,一隊人馬還馱着不少的辎重,人能過去的地方馬匹未必能牽得上去,這路趕的是進進退退,大量辎重卸下來再馱上去,隻是半宿!這彎彎繞的行軍就讓人洩了氣。
“二哥,白天心疼弟兄們太疲累也沒安排個探路的,弟兄們瞅着是走不動了,看來今夜趕到小湯河是來不及了!”
“老鬥,那就先找個能藏身的地方歇歇,咱們商量商量,再把旺财和滿囤派出去。”
兩位當家的無奈停了下來,實在不敢在夜裏再這樣摸瞎瞎了!就是劉旺财和滿囤急着夜裏要走,兩位當家的都壓着沒讓動,直到東邊天際出現第一抹淺色,這才将兩人放了出去。而剛剛學了本事的盧成和狗子就沒有迷失方向的顧忌,夜裏看圖辨向穿溝翻嶺走的十分順暢,天色漸明,倆人已經準确地趕到了暖泉子上遊的小河邊。
盧成兩個不敢歇息,沿河西奔一陣子急趕,終于在鄉民們起床勞作的時刻登上了胡家窩鋪後山的高峰,山下小河裏氤氲的水汽蒸騰,暖泉子就在腳下了……
“盧大哥盧大哥,快起來快起來!你看看,是旺财哥,還有滿囤!”盧成剛剛躺平要迷糊一會兒,舉着望遠鏡了哨的狗子就興奮地喊了起來。
盧成一骨碌爬了起來,接過望遠鏡一瞅就嘿嘿樂了:“老旺,你們可算是來了!”
還真是老天幫忙,摸着黑繞了半宿的隊伍其實已經接近了小湯河。劉旺财和滿囤迎着晨曦翻過一道嶺子就看到了一條小河叉,再順着小河叉子往東沒走多一會兒,這條小河叉就彙入了一條亮晶晶向北流淌的大河,估摸着這就是小湯河了。
倆人摸摸老皮襖裏的盒子炮,瞧瞧小河叉北坡上的六七戶人家,沿着小湯河拐向南行,此刻還不到早起的時候,倆人顧不上去問這是什麽村屯了,隻是抓緊時間一路向南快走……
到了胡家窩鋪,也不用去找田間忙碌的鄉民問路了,河面上袅袅升起的霧汽已經告訴了兩人答案,兩人緊趕幾步就到了河邊,伸手就插進了水裏,深秋裏涼涼的河水在這裏已感覺到了絲絲的暖意,兩人嘩嘩地把水撩在了臉上,一通清洗精神大好。
正是兩人在河邊的身形落入了狗子和盧成的眼裏,兩人繞開坡地上勞作的百姓,颠颠地下山就迎了上去……
太陽滑到西邊山尖上的時候,田地裏收獲苞米的七八個老少爺們兒也歇了場兒,幾個老漢蹲在地頭上點上一袋旱煙兒解解乏。
“倉啷…嗡…倉啷……”小湯河邊的鄉路上響起一陣清脆悠揚的“喚頭”聲。【剃頭行的招徕工具】
吧嗒一口旱煙兒,瞧着邁步過來的中年漢子,田埂子上的老漢擡擡手裏的煙袋喊出了聲兒:“剃頭的,老陽【ye】兒要下山了,住下吧?”
遼東地廣人稀,特别是山溝溝裏的鄉親,碰到行腳過路的,那随便一聲樸實的招呼都是讓人暖心窩子的。
中年漢子颠颠肩頭的褡裢,捋了捋整齊的八字胡嘿嘿地笑着回一聲兒:“有酒不?”
“先喝沒有,後喝管夠!”
哈哈哈哈哈……
“八字胡”也跟着哈哈地笑,仰着頭高聲的回付:“放心吧!上山苗子順山走【剃頭行的術語,指逆推順剃的手藝好】,老揪子,手不抖!”【揪山頭、靠老巧,是剃頭匠的自稱,“老揪”也是民間和江湖行當間給剃頭匠的稱呼】
“噌……嗡……”
這八字胡的手藝還真是熟溜!趁着還有日頭,衆人七手八腳架上幾塊石頭燒上一鍋熱水,一塊塊溫熱的“蘭子”【手巾】就焐上了頭,八字胡手裏的“小家夥”【剃刀】上下翻飛,一會兒的工夫兒,七八個油光水滑的“揪光驢子”就剃得了【光頭】!當夜色降臨小山村的時候,八字胡已經在王老漢家的炕頭上喝上了小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