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回答李源的質問。
對于李源來說，這些亡魂都是安月的英勇将士，是自己庇護的凡人。
自己有責任幫他們一把。
可對于其他的仙神來說，這不過就是一群執念頗深的亡魂罷了。
甚至，第二重天之上，還有許多仙神圍觀着。
蒼穹降下天火，灼燒功德香火，而且又是在這片區域。
諸仙神很好奇，也覺得很戲谑。
這個不知所謂的毛頭小神，遲早要把自己作死。
區區凡人而已，何須動情？
當真是掉了仙神的規格。
好以整暇吃瓜的仙神中，一名衣冠整齊，長發髯須的男子盯着大地之上的李源，雙眼微眯。
“山部玉令使，這不正是你要向上頭報罪的小神嗎？”
有頗爲悠閑的仙神打趣着。
被稱爲玉令使的男子冷哼一聲：“一個跳脫頑劣之神，任職百年有餘，從未刻寫過功德香火錄。”
“如此玩忽職守之仙神，待我撰寫好玉令，便削了他的神職去！”
打趣的那仙神滿臉玩味：
“莫非玉令使不和百山祭通報一聲？”
玉令使眼神閃爍幾下，臉色明顯有些不自然。
“我自是會報！”
“我想百山祭大人，也不會容忍如此劣神敗壞天庭聲名。”
那仙神長長地‘哦’了一聲，笑容有些深意。
萬仙大會之後，萬山之主震怒，山部徹查，天庭其他諸部風聲也緊得很。
許多仙神遭受牽連，可卻沒有下界報複李源，就是怕被大佬發覺。
如今百多年都過去了，大神們的監管力度也算放松了許多。
玉令使心中冷笑：
‘向上報？萬仙大會那一鬧，扒了我千年俸祿！不将他快些弄死，将來怕是還要惹出麻煩！’
‘反正百山祭也好，千山君也罷；還是這天庭諸部，大大小小的仙神，誰又沒有撈油水呢......’
‘早些寫好新的玉令，将這小子弄死，說不定百年之内，還能再在安山撈一波......’
玉令使面上還是一副不爽的模樣，仿佛很是看不慣李源的‘玩忽職守’。
其他仙神也不多說什麽。
反正，也算是維護了他們的利益。
功德香火，還有天道福澤嘛，誰會嫌多呢......
“咦，他這是......要帶這些凡人陰魂回安山地界？”
突然，有仙神驚訝。
其他仙神也紛紛注目而去。
“一個九等小山神，竟敢如此做，莫不是尋死？”
有仙神滿身金光，笑聲譏諷。
他們坐于天際之上，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蒼穹之下，大地之上。
李源帶頭前行，身後是烏泱泱一大片的安月将士亡魂。
他有些氣喘籲籲。
天道的無形壓力，已經悶得李源喘不過氣來。
他身上的功德金光已經被灼燒得黯淡無比，仿佛下一刻就要熄滅。
而離安山地界，還有數百裏之遙。
李源面色變得蒼白，仿佛虛到了極緻。他的腳步開始輕浮，身形有些搖擺。
他開始看不清眼前事物，仿佛什麽極爲重要的東西被剝離。
可李源回頭望去，看着那一雙雙飽含熱淚的雙眼，看着那一道道虛幻的身影，又不由得咬牙堅持。
恍惚間，李源一個踉跄，差點往前栽去。
一雙半透明的手猛地挽住了他。
李源偏頭看去，是一名面容堅毅，甲胄染血的士卒。
“山神老爺，您别獨自熬着。”
“我們一起回家。”
士卒的臉上綻放些許笑容。
一雙雙手開始推在李源的背上、挽在李源的身前。
後面的将士們，一個接一個，将手搭在前頭身影的肩頭，仿佛鑄成了一條堅固的長壘。
脆弱但卻源源不斷的生魂之力在凝聚，彙聚在李源身旁，助李源抵抗那無形之火的灼燒。
将士們的手十分冰涼，就像刺骨的寒冰。
可李源的心頭卻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
“好，一起回家！”
李源的眼中綻放璀璨的光芒。
他開始主動燃燒功德香火，與這十四萬亡魂，共同抵抗天道懲罰！
李源要帶他們回家，心堅不移；将士們的亡魂，不肯歸去輪回，就是要回家園最後再看一眼！
“歸去，歸去！”
“回家......回家！”
将士們呼喊着，聲喊震天，響徹四方。
凡間聽不見他們的夙願，可某些神奇之地，定然能聽到這純淨清澈的呼喊！
這一刻，李源和亡魂們之間，凝聚出了一股獨特的力量。
這股力量的出現，令天道都有些猶豫。
山河退避，大地平坦，連無形的天罰，都消失不見。
他們腳下的路，變得神奇無比，虛幻而玄妙。
仿佛，穿梭于未知的世界前行；又好似，每一步，都走在了天地之外。
“咦？”
第二重天之上，有仙神驚疑不定。
“這......這是心念之力？！”
諸多仙神大驚失色。
這被天道忌憚，被仙神禁止的力量，怎麽會在一個小山神身上出現？！
“凡塵心念之力，濁如淤泥，又清如靈泉......”
“能撼動至公天道的神奇之力，能讓天道染上人世情理，不應該，不應該出現啊......”
“若是萬衆凡人之心念，能夠直達無上天道，将我等統治人間之仙神，置于何地？”
有資曆頗老的仙神喃喃自語。
第三重天，第四重天......乃至第八重天，都有仙神被驚動。
他們屹立天穹之上，投目而來。
了解事情之後。
許多仙神心中有了一絲不安的感覺。
可大地之上，李源隻覺得身上輕松了不少，仿佛被一股奇特的力量庇護着。
李源回頭看向萬衆一心的将士亡魂們，看着将士們眼中的堅定，心中有了些許的明悟。
他在庇護凡人，凡人何嘗不在維護他呢？
天地之道，一陰一陽；生靈之道，一善一惡。
天道均衡，仙神永恒；可永恒，不應失衡。
可爲世間之極，可爲萬物之底。
可超然在上，也可俯身作泥。
這才是仙神應有之道。
明悟此理後，李源仿佛對那股力量如臂指揮。
亡魂大軍迅速穿行天地間。
不過頃刻，安月已至。
十四萬亡魂們矗立在安月的邊緣，眼中灑下熱淚。
回家了，我的國，我的家，我們回來了！
安月地界，到處都是紅白燈籠。
許多百姓都提着燈籠，在田野間，在路邊上眺望着。
燈籠裏點着陰燭，能夠讓亡魂們認清方向，找到自己的家人。
百姓們隻知是英魂歸來，不知其中是否有自己的親人，于是便家家戶戶都打着燈籠。
誰也不願，那回來的人兒，沒能找到想見的人。
誰也不希望，這是無聲的最後一面。
可百姓們知道，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二十萬大軍開拔而去，歸來的，足足十四萬英魂！
那其中，都有誰苦苦牽挂着的人呢？
亡魂大軍四散而開，各自去尋自己的親朋好友，見那最後一面。
執念深邃，冒死而回，哪怕隻爲了這短短一刻。
那些将士們，他們也是普通的人。
是丈夫，是父親，是兒子......
丈夫擁抱着妻子，柔眸愛意，灑下淚水，無聲而泣。
父親凝望着兒女，輕吻兒女額頭臉頰，滿眼不舍。
兒子跪叩自己的父母，臉帶歉疚，替憂心的父母捋順雜亂發絲。
一個孩童突然吱吱呀呀地伸出雙手，指向身前：
“爹爹，爹爹抱......”
滿心擔憂的妻子提着燈籠，望着空蕩蕩的天與地。
突然，她感覺臉頰似有清風微撫，仿佛是丈夫離去前那溫柔的輕吻。
一瞬間，心都碎了。
滿臉皺紋的老人感受着風兒撥動發絲，似是明白了什麽，雙眼通紅，身軀顫抖，卻一時不知該望向哪裏。
李源立身遠方，望着這人間碎心之景，眼眸也不由得濕潤。
道盡人間凄慘事，不過生離與死别。
生離有望紅塵見，死别卻如驚鴻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