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巅,一排深灰色的宮殿,暮色中,彷如獨坐的巨人,落葉堆滿屋頂,秋意零落一身。
前殿裏,一字排開四把椅子。
第一張椅子坐着位六旬老者,須發花白,他閉着眼睛,面無表情。
第二張椅子坐得是位中年書生,他手裏拿着把折扇,一時打開,一時合攏,眉目間透着一絲不耐。
第三張椅子空着。
第四張椅子,坐着一位少年,闊額頭,薄嘴唇,他滿臉悲戚,眉頭緊鎖。
三個人坐在那裏,都是一語不發。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聽裏面腳步聲響,走出位黑臉大漢,他身材魁梧,一屁股坐在那張空着的椅子上,壓得椅子“支呀”一陣響動。
黑臉大漢坐下後,扭頭朝那少年道,“老四,輪到你了,師父叫你過去。”
少年“哦”了一聲,起身匆匆往内殿走去,這地方他來過無數次,拐過兩道長廊,來到一間小屋子前。
少年站住,正要說話,裏面已經有人說道,“是弘兒嗎?進來吧。”
“是!師父。”少年雖在屋外,亦不忘躬身施禮,然後才推門慢慢走了進來。
屋内一燈如豆,一位老者盤坐在床上。
他瘦得出奇,衣服穿在身上,輕飄飄如同挂在木架上,老者須發皆白,雙目暗淡無光,竟是連坐都坐不穩,斜斜靠着床柱。
少年見狀,淚水立即湧了出來,撲過來,抱住老者雙腿,“師父,師父,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他委實不信眼前這病骨支離的老者就是自己的師父,秦中大陸一品煉器大宗師四九尊者,那個昔日不怒自威,萬人尊崇的霸主。
老者輕輕撫着少年的頭發,“弘兒,你終于回來了。”
少年哭着道,“弟子不知師父病成這個樣子,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敢離開。”
“别說傻話,你去赤炎大陸是我的吩咐。怎麽樣?你找到炎火之精沒有?”
“找到了。弟子在祝融峰地火城呆了整整八十年,終于發現炎火之精的行蹤,而且不止一隻,共有兩隻。
一大一小,那隻大的抓到那隻小的,正要将之吞噬,弟子趁機用師父給的法寶,将他們一并收了。師父請看。”
少年說着,從懷裏掏出兩個琉璃珠,珠子裏面,各有一條紅色小龍遊動不已,大者如筷,小者如韭。
老者四九尊者拿過琉璃珠,撫摩道,“果然是炎火之精,還是兩條。弘兒,你的機緣真是不錯!”
他歎了口氣,放下珠子,“可惜我當年運氣不濟,要是能收集到它,也不至于...哎,不說了,弘兒,我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就是忍死待汝歸來。”
少年忍不住又哭了,“師父,你這是怎麽了,生了什麽重病嗎?”
老者搖頭道,“不是病,是師父的壽元到頭了。爲師差了最後一步,無緣渡劫飛升,終究要歸爲一抔黃土。
你不用難過,爲師活了數千年,世事早已看淡,今日叫你來,是有事情交代。”
少年淚眼婆娑,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老者道,“弘兒,你是我在凡塵收留的孤兒,跟在我身邊最長,名曰師徒,情同父子。這些年你照顧我起居,孝順恭謹,師父很滿意。
不過,臨終前,師父要告誡你,你太過善良,容易上當,切記人心險惡,什麽人都要防備。”
他見少年雖然點頭,但并未放在心上,當即直接挑明,“包括你三位師兄。”
“什麽?三位師兄,他們,他們對弟子都很好呀。”少年不解。
老者“哼”了一聲,“他們對你好,是爲了讨好我而已。
他們當年或許和你一樣,都是純良少年,但許多年過去,現在的他們都是威震一方的宗主枭雄,這些年他們争名奪利,殺人無數,早就成了唯利是圖之輩。
爲師在,他們自然不敢有異心,一旦我閉上眼,就什麽都不好說了。”
老者說着,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鏡,遞給少年,“弘兒,此物你收着。他們三個若記着師兄弟情分,你無須拿出來,否則你取出此鏡,取他們性命易如反掌。”
老者說到這裏,眉張目揚,刹那間恢複一代絕頂高手的雄風。
“爲師的寶物,我都做了分配,這是你的。”老者遞過一個儲物袋,“你莫哭,爲師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交代。”
少年這才收起悲聲,拿過銅鏡和袋子。
“這袋子除了煉材,隻有七件品階一般的法寶,至于爲師最厲害十件古寶,我一件也沒給你,全分給他們三個了。”
“是!”少年神色平靜,并不覺得師父這麽做有何不公。
“你知道我爲何不分古寶給你嗎?”老者歎了口氣。
“三位師兄跟随師尊多年,勞苦功高,理所當然,再說弟子修爲淺薄,也駕馭不了古寶。”
“不是!不是!”老者搖搖頭,“這十件古寶每件都威力巨大,我若給你,哪怕是一件,也會引起無數人觊觎之心,反給你生出禍端。不過,我另有兩樣東西給你。”
老者說着,從懷裏取出兩枚烏黑的木簡,“古寶雖好,但這兩塊烏木簡才真正凝聚了爲師一生心血,除了你我,再無第二人知曉。”
少年撫摩玉簡,觸手冰涼,沉甸甸,一枚作火焰狀,一枚作盾牌狀。
老者枯瘦細長的手指輕輕拿過那枚火焰狀的烏木簡,緩緩道,“世人皆知,煉器一道,離不開火力。但很少人知道,其實煉器不光用火,其他五行之力,木水金土也要用到。”
少年點點頭,他是天下第一煉器大宗師的關門弟子,自身亦是煉器大師,這些道理他自然懂得。
“煉器一道,到了高深處,雖說還要依靠煉爐,但關鍵的熔煉揉合,則須靠丹火嬰火,這是修士本能之力,火力更純,并且于精微處更能把控。
但除了火力,若要用到金之力,木之力,水之力,土之力,又當如何?”老者問少年。
少年呆了一下,“師父,這當然靠其他法陣或特殊煉爐來提供了。”
“也就是借助外力了。可爲師說過,外力不如内力,弘兒,你想,如果一個人能同時提供五行之力,那他煉器技藝是不是要大大提升?”老者說到這裏,死灰一樣的臉色忽地泛起紅光,精神也亢奮起來。
少年大驚,“師父,這怎麽可能?世間雙靈根已是罕見,三靈根者典籍偶有記載,不過寥寥四五人而已,至于全靈根,自開天辟地以來,便聞所未聞。”
“是不可能。但是,弘兒你有沒有想過,這世間之火,也是大不相同,有天雷之火、熔岩之火、林木之火、鬼陰之火、寒焰、魔火、玄冥之火...”老者一氣列舉了十餘種火焰。
“這些雖都是火焰,但除了火之本性外,還攜帶其他屬性,如熔岩之火,生于地底深處,融化了大量岩石,含有極濃郁的土屬性,我們稱其爲‘土火’。
如果我們的火功力中能含有土火、木火、水火,金火,那麽我們也将能得到額外的五行之力。”
少年聽得瞠目結舌,“師父,這...這...能行得通嗎?”
“當然很難。以正常途徑根本不可能,好比你四師兄弟雖然都是火功體,但其中差别各異,如弘兒你,體質偏寒,所以爲師傳給你的基礎功法偏向寒焰,而你三師兄是金火體質,他的功法你就算練了,也很難生出金火。
我結嬰後,因和魔族大長老交好,當了魔族供奉,有幸看到他們一本《靈玄經要》的秘術,這是煉化靈物靈血,以獲得特殊天賦的一門絕學,我當時就心裏一動,能不能通過煉化獸血,來獲得不同屬性的火焰之力呢?
我嘗試了一下,但失敗了。
本來我也絕了這個念頭,但事又湊巧,有一次,我在莽荒大陸得到一隻土火之精,我嘗試将之煉化,發現我體内居然能生出土之力。
我喜出望外,才知道,之前獸血之所以失敗,乃是因品階不夠,若是我能抓住五行火焰之精,并分别煉化的話,那我就能獲得五行之力。”
少年道,“按照師父你所言,那就要分别抓到木火、寒焰、金火、土火、炎火五種火精,并将之煉化,才能成功?”
“是呀。”老者點點頭,“所以确實很難!火精乃是火焰成靈,或化形爲草木,或化形爲禽獸,這都是天地靈物,畢生能找到一隻已是極大機緣,何況五隻。
此外,五行之力,或相生,或相克,順序錯不了一分一毫,好在爲師本師出道門,對五行相生相克之法領悟頗深。
于是,我将大五行挪離術和靈玄經要相結合,創出這門秘術,通過煉化五種不同屬性的火靈,五行相生相化,周而複始,融彙一身,以單靈根而生五行之力,變化随心所欲。
這門功夫經我千餘年不斷完善,已然大成。我四九雖不久于人世,但有此功傳于後世,便無愧大宗師這三個字!”
老者說到這裏,眉宇飛揚,一派傲色。
少年駭然,拜服道,“師父果然是不世出之神人也,敢爲此功叫何名稱?”
老者道,“它是我創出的秘術,沒有名字,因修煉時氣息外延,沿着頂門,反複經過三陽經,會使眉毛顔色随之變化,如修煉木火時,眉毛會變爲青綠色,修煉寒焰時,眉毛會變成白色,所以,我随口叫它‘五色眉’心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