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點說,老夫一人,單論搏殺,能抵得上三個九境巅峰。”
沈臻說這話時,無半點傲氣,反倒是有些痛苦地捂着臉:“可又有什麽用呢...”
“我的家沒了。”
“妻兒子女,族親兄弟...全死了。”
“死在那淪落的一半疆土中”
“我該去中州的...不該去貪圖那該死的所謂十方殿見證、所謂的陣法第一人。”
“你能明白嗎...”沈臻的記憶,悉數找回:“當我站在頂峰之時,回過頭,家,沒了。”
蘇良覺得這種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
但他沒辦法感同身受。
他連二十歲都不到。
此刻的安靜聆聽,是最好的寬慰方式。
沈臻雙手反複揉搓着臉,久久不語。
直到将眼角的淚痕抹得一幹二淨後,才是松開手,泛紅的眼眸看向遠方。
“所以我瘋了。”
“在抵禦域外邪魔的前線之上,徹底殺瘋了。”
“那三頭九境巅峰的大魔,被我用彌天大陣磨死了兩頭,至于其他的...我數不清了。”
“直到最後,十方殿的人過來,給出了一道方案。”
“要我去困天鎖地,對陣天道,他們以秘法竊取天道權柄,成就一位...僞域主...”
“當時他們許諾給我的東西,讓我沒法拒絕。”
“當然,你可能聽不太懂...畢竟域主這種概念,即便是踏入九境,你也不一定能接觸得到。”
“簡單來說,便是第五域的天道代言人,掌控着一部分天道權柄,能進行所謂的...‘替天行道’,但實際上,最大的用處,是避免‘天道清算’。”
蘇良突然出聲打斷:“爲什麽會有‘天道清算’?”
沈臻側目看他,頓聲後解釋道:“因爲資源是有限的。”
“求仙問道,最重要的便是一個争字。可即便篩選的再多,也會有源源不斷的高境修士走出...”
“我問你,‘天地’二字,于修士作何解?”
蘇良直起身,作思考狀。
可沈臻沒有給他太多思考時間:“天地...就好比凡人農收。‘天’作太陽,地作莊稼,我們這些所謂的萬物靈智種,其實都是些‘野種’,散落在莊稼裏,汲取養分,争向上爬。”
“而天道清算,則是收割莊稼,有了收成,有了因果,‘天道’自然會高枕無憂,亘古不變。”
“所謂的域主,則是那些長得太快的種子。待到‘收割’時,發現成了參天巨樹,割是能割,但耗費的時間太久,說不得就有其他種子再成氣候,且樹倒後指不定還要砸破一片莊稼地,且樹木總有枯死的一天,少不得還是上好的落紅肥料。”
“所以莊稼人不如點一些果子上去,分點好處。有了權柄的‘樹’,自然不會讓其他未成氣候的種子來搶,所以樹木紮根極深,養分充足,日益強大,同時恩威并施,以樹蔭遮蔽部分種子,躲避清算。”
“這些,都是我自己的猜想,或者說,是我當初與東洲天道對陣之後的感悟...”
這些話很直白,蘇良聽明白後,問出了另一個問題:“那,成仙呢?”
“...我不知道。”
“仙路斷絕太久,便是十方殿這樣存在不知多少萬年的龐然大物,也沒有成仙的消息。”
“扯遠了...”沈臻回過神,将話題重新拉回:“你記住...現在的十方殿太過混雜,裏面什麽鳥人都有,且各懷心思。”
“我這半步極境,也都被他們算計利用。”
“東洲天道,哪裏是那麽好對付的?我精心準備的問天大陣,再承接上十方殿落下的‘天陣子’名号因果,問陣天道僅僅半天的時間,我那領悟至半極境造詣的陣法便盡數崩潰...”
“但他們成功了。”
“我不清楚他們用了什麽手段...但冥冥之中,與天道交手的我察覺到了祂的驚詫情緒。”
“那情緒源自一個字:仙。”
沈臻露出追憶之色,似乎回想起了當初他向天問陣時的情形。
“後來呢?”
“東洲天道氣運被剝離,變得殘缺,我卻被其怒火牽涉。”
“前輩難道沒有想過這種後果?”蘇良有些不解。
剝離權柄,成就僞域主,就算他隻聽了這麽一小會兒,都能明白是其中兇險。
“我想過,也明白。”
“但卻想得更多、更遠...我想...”
“你想自己成就僞域主。”蘇良緩緩接上,眼中滿是平靜地分析道:“我猜那所謂不可拒絕的東西,跟複活你家人有關。但你瞧見那被剝離出來的天道權柄後,改了念頭,想要自己成就僞域主,找到複活自己家人的方式?”
沈臻幽幽看來,沒有太大情緒波動,點頭道:“你很聰明。”
“全家剛死絕的我,其實一開始就打算這樣做,不過他們那所謂的剝離天道竊取權柄的方法是一點都不願意透露...”
“但若能重來一次...我不會去做了。”
“他們失敗了,我也失敗了。”
“天道,哪裏是這麽好算計的?”
“那最後呢?”蘇良已經大概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
“最後...天道殘缺前的含怒清算,将我徹底鎮壓在此方地界,祂似乎隔絕了時光,又或者以一種極其緩慢的方式暫緩這裏的時間流速,而後,每個夜晚,我都會不可抗拒地犯困睡去...”
“再一遍遍地...重複着夢見我全家被生吞活剝的情形...”
“一遍...又一遍...”
“當我開始漠然之後,祂甚至會刷新我的感知記憶,一切從頭再來。”沈臻忽然伸出手,掰着指頭:“算起來...還有三日就該重新刷新我的記憶了。”
蘇良猶豫一番,問道:“你不是說,我選擇過後,你就會被放出去了嗎?”
其實他知道答案。
東洲的天道化身與他說過。
可蘇良想知道...沈臻知情否。
“也是假的。”
“進來的每一個人,在我的潛意識中,都會告訴我這是最後一人。”
“然後當他們清一色選擇了第二條路後,我的意識便會被重置...刷新...不過在這之前,會留給我大約半個時辰的時間,來清晰認知明白這件事。”
從始至終,沈臻都很平靜。
可蘇良看得清清楚楚。
他那不知道安放在何處的雙手,來來回回,顫抖不止。
幅度雖小,心卻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