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爲大師兄也跟他說過差不多的話吧。
這十年間,他下山百餘次,吃虧上當常有,投機倒把也不少。
一番摸爬滾打的經曆,還是很讓人感慨的。
所以,他想要秦念明白,入了南溪劍宗,并不意味着隻要埋頭練劍,不斷提高境界就好。
練心,比練劍更爲重要。
秦念現在努力修煉的動力,是爲了報仇。
可報完仇後呢?
你又爲了什麽而修煉?
蘇良沒法告訴她,他希望她自己去尋找,就如同他自己一樣——蘇良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而修煉。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的修煉極其簡單,就一個‘悟’字。
一夜通玄,他隻是感悟,自身的境界便自主拔高,天地靈氣跟不要錢一樣拼命往他體内擠。
至于修煉手冊中所記載的那種瓶頸感,他也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就好像天地大道都朝他門戶大開,想走哪裏就走哪裏,想去誰家就去誰家。
這算是上天給他的眷顧嗎?
他不知道。
但他明白,秦念大概是沒有這樣的天賦的。
所以,在她找尋自我的過程中,蘇良要教她一些人性上的邪惡。
他是她師父,教導這些,是職責本分。
南溪劍宗也是堂堂正正的名門正派,教她這些,更是必要。
就如同師父曾教他的一樣。
當初九朵金蓮的變故,他躲在房間内自責懊惱,茶飯不思,師父就守在門外,寸步不離——怕他想不開。
現在想來,老頭兒也真的是...矯情。
自己那時不過七歲,有什麽好擔心的。
斷斷續續,蘇良就這樣說了一夜的話。
一開始還挺正常的,講些道理人性什麽什麽的,可漸漸的,畫風就歪了。
“我給你們說奧,靈雞這東西味道是真不錯,而且宗門内豢養靈雞的長老極多,少那麽一兩隻不礙事,隻要有機會,你們就偷上兩隻,沒人會知道的。”
“這其中我推薦陳長老的居住,他舍得用料,養出來的靈雞最肥。自己又不吃,光吃蛋,這不純浪費嗎。身爲弟子,幫長老排憂解難還是要的。”
“紫霄峰後山有一片藥田,陣法被我鑿了個缺,至今沒被發現,有空帶你們去炫點靈藥補補!”
諸如此類的缺德事,蘇良那是信手拈來。
秦念認認真真地聽着,看樣子像是要把蘇良說的每個字都刻在腦海中。
而方歸更多的是好奇。
至于蘇良?就像是審訊室交代自己過錯的罪犯。
是‘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的那種普及度。
......
北齋書院的挑戰像是被高高舉起,而後又輕輕放下。
戲劇化的結尾讓他們挺難受的。
結果上來看,是赢了,可這種勝利,還不如輸了好。
這就好比勝利的蛋糕中摻雜了一半奧力給,你吃還是不吃?
不過本質上,挑戰也就兩天,熱度還沒到達頂峰,就被蘇良那一出給打斷了。
到最後,倒成了弟子們的閑聊話題。
重頭戲,還是十幾天後的金蓮會。
由于年齡的限制,洛子晉這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不會參與,那麽傳聞中的地級上品金蓮子,花落誰家可就有說法了。
南溪劍宗這樣做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揚威。
宗門畢竟還是要發展的嘛,不寒摻,甚至可以說是尋常手段。
不過這也沒那麽容易。
畢竟不是一家獨大的局面,再加上那些一流的其他勢力,這金蓮會也就不會太輕松就是。
地級上品的金蓮子,太有誘惑力了。
整個東洲,目前已知的地級上品重寶,目前就隻有三個——丹鼎城的華月桃林,霜雪宮的紫靈雪蓮,最後便是南溪劍宗的并蒂金蓮了。
華月桃林百年開花,百年結果,篩選出來能對六境有用的靈桃少之又少。
紫靈雪蓮也是如此,三百年的成熟期,每次采摘,不過雙手之數。
這些東西,基本都不可能會對外開放的,畢竟内部都供不應求。
可南溪劍宗此次卻是拿了出來,且明确說明這枚金蓮子的品質對六境都有大有益處。
如此重磅的消息,想不惹人注意都難。
幾乎大半個東洲的勢力都派出了自己門下的天驕參與此次金蓮會。
南齋中,蘇良罕見地沒有偷懶睡覺,一直盯着傳靈石,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這讓一旁的方歸很是不解。
自從蘇良前天晚上給他講了許多故事後,他便對這位三師兄親近了不少。
娘親也會半夜給自己講故事,這樣看來,三師兄肯定不壞。
這就是這位半人半魔的九歲小孩腦中的邏輯。
很幼稚,很悲哀。
卻難能可貴。
半晌過後,蘇良摸了摸鼻子,陷入了沉思。
熟悉他的人便會知道,每當這個時候,就代表着他的心情很一般。
能讓蘇良這種沒心沒肺的人憂愁的事可不多。
恰巧,他創建的商會出了事,便在列中。
衆所周知,南溪劍宗周圍有三大皇朝,其中大炎皇朝中有個近些年來新興的商會,名叫良品鋪子。
嗯,一聽名字就很靠譜的商會。
最近卻一直被打壓,收益已經縮減了三成有餘。
“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呢?難不成是五師弟起的這個名字不好聽?”
蘇良歎了口氣。
賺錢難啊。
說起五師弟...招收大典的分成自己都還沒給。
沉思了片刻的蘇良轉頭看向方歸,後者也不再那麽害怕了,甚至開口詢問:“怎...怎麽了?”
“小師弟。”
“你是不是師父下山親自收回來的?”
蘇良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緩。
方歸瞬間後退兩步,眼神閃躲。
不是嗎...欸。
“你總是在害怕些什麽,我能知道爲什麽嗎?”
方歸一紫一黑的雙眸中滿是緊張,腦海中不自覺浮現起那日在那間輝煌大殿中的畫面。
“就因爲他是半人半魔,他就該死嗎。”
“子晉...你怎麽替這混血魔族說話?”
“回長老,我并非替誰說話,隻是問出我心中所惑。”
“魔族吃人,人魔兩族之間血債無數,這半人半魔的混血魔族,難道不都該殺嗎?”
“是該殺的殺,還是都該殺?”
“搜魂秘法所展示的東西,長老當真能視而不見?”
“魔族中人若當真有此謀劃,豈能讓他一個九歲的混血逃了出來?還這麽巧合”
“要我說,不殺也行,關起來,慢慢問。”
回憶突然中止,方歸的身軀猛然一顫,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落在他身上了一般。
蘇良看着有些發抖的小師弟,無聲歎氣。
師父是沒有悲慘背景的弟子不收是吧?
還有...
他擡頭看向天空,夜色已然降臨,四周蟲鳴聲變得聒噪起來。
蘇良若有所思地取出一方羅盤,放上一枚中品靈石。
随着靈石消散,濃郁的靈氣也在瞬間被羅盤吸收,随後金光一閃,原本窺視着南齋的衆多靈念被打散地幹幹淨淨。
蟲鳴聲止。
真的是,不發火當人是傻子啊,天天看看的。
真是惱火啊。
好好的一個宗門,怎麽就不能派系統一呢。
啧,搞得他都不敢過分修煉。
做完這些後,蘇良再次看向方歸,輕輕撫摸他的頭:“别怕,你既然被師父收爲弟子,那就是我的師弟。”
“以後,三師兄罩你。”
“三師兄不行,還有大師兄。”
“大師兄上面還有師父。”
“别怕,咱有的是人。”
剛練劍回來的秦念正巧撞見。
她聽見了,也看見了。
所以她眼底全是柔和。
被人注視确實是有感覺的。
蘇良側目看去,瞧見正一臉笑容盯着自己的秦念,沒好氣道。
“站在那裏傻笑什麽,今天的劍練完了嗎?”
秦念嘿嘿傻樂:“練完了!”
“師父,我回來了!”
月光灑落在少女身後,恍惚間,他看見了一位小男孩,跌跌撞撞,灰頭土臉地推開竹門,同樣傻笑着對自家師父道。
“師父,我又闖禍回來了!”
聽聞此話,蘇良眉眼微垂,愣愣出神。
他眼中,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小小的人兒,跟秦念的身形重合在一起。
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