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種着九朵金蓮。
原本應該金黃燦爛的蓮花，即便經過十年的溫養，依舊沒有恢複往日風采。
平靜的湖面突然間泛起漣漪，蓮花輕輕搖曳。
起風了。
緊接着，九道不可觀測的氣韻被抽絲剝繭，自金蓮軀幹上分離而出，朝山下遊離而去。
是蘇良的方向。
随後，九朵金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在徹底枯死前，它們緩緩聚攏，相互依靠，搭在一處。
......
蘇良隻覺得此刻全身上下像在被人不斷撕裂，然後重組，再撕裂，再重組，往複循環，痛苦不堪。
磅礴的靈氣不斷沖刷着經脈，這種滋味确實不好受。
并且随着時間的推移，這個過程沒有半點想要終止的意思。
他閉着眼，五感全失，若不是他有着隐元悟聖的感知神念，此刻怕不是都不知道自己在破境。
這都折磨了他兩個時辰了，怎麽還不結束啊。
破二境而已，需要這麽大的陣仗麽？
他又不是羽化飛升...
天穹異象接二連三，同樣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時間長了，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畢竟小蓮峰也不是什麽生人勿近的地方，許多弟子閑暇之餘更是會來散心打卡的——小蓮峰的景觀還是相當不錯的。
更何況，禦獸園和靈藥園本來也隔着不遠，這麽大的動靜，裏面的人怎麽感受不出來。
這靈氣可是實打實地在流失。
許多人騰空，朝異象地靠近，隻不過在大約一兩裏的距離處，他們便被迫停下身形，不敢再前進半步。
一道純粹至極的劍意幾乎在刹那之間鎖定了他們，如同洪水猛獸，讓人驚心動魄。
所幸這劍意沒有惡意，如若不然，這些一二境的弟子得當場虛脫倒地。
“閑雜人等，速離。”
洛子晉的聲音回蕩開來。
許多人回過神來，心有餘悸地後撤，緩緩離去，待走遠後，則有些激動。
“聽見了麽！是大師兄，大師兄跟我說話了！”
“你放屁，明明大師兄是怕傷着我，專門傳音讓我離開的！”
“别不要臉了，就憑你？你才來靈藥園幾個月？見過大師兄麽？我告訴你，我來靈藥園都一年多了，更是親自給大師兄領過一次路，所以這肯定是專門提醒我的！”
“胡言亂語！”
于是一場辯論賽拉開帷幕。
遠方開始雷霆閃爍，似有天雷正在醞釀。
“師父，三師兄這真的是破二境？”
陳十一擡頭望向天幕，雙眸泛起金光，一臉凝重。
在那天穹深處，他竟看見劫雲翻湧！
這東西不是至少要到四境才會出現嗎？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破境之時，當受天道考驗，過得去，大道灑落恩賜，就此破境，過不去，輕則重傷，嚴重的當場身死道消也不奇怪。
雖然按道理來說，破境的動靜越大，成功後的提升與好處也就越大。
但那也要符合常理啊。
你破個二境，又是天地異象，又是靈氣倒灌，還一破這麽長時間，現在連劫雲都整出來了？
三師兄...當真承受得住這般壓力？
擔憂的也不止是陳十一，别看辛天逸表面風輕雲淡，可内心一樣緊張。
死要面子，強撐着罷了。
不過要論最緊張的，則是持劍護道的洛子晉。
蘇良，不僅是他的師弟。
更是他的弟弟。
洛子晉撿到蘇良之時，方才七歲。
瞧着不過幾月大的蘇良被一葉蓮花托起，一個勁地嚎哭。
被吸引而去的洛子晉，淌過平靜的溪流，笨拙地抱起蘇良，雙手上托，走向岸邊。
當他安全上岸，低頭去看時，原本嚎哭不止的蘇良停止了哭泣，沖他微微笑。
于是，那一刻起，七歲的孩子有了弟弟。
不過要讓一個七歲的孩子去照顧一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怎麽聽都讓人覺着不切實際。
好在洛子晉還算是有半個家長——逃難到桃溪小鎮的他，是跟着一位儒雅先生一起來的。
先生在鎮上教書，于是蘇良便姓蘇，單名取了一個良字。
可惜好景不長，一年後有流寇入侵，更是引妖獸入鎮，大肆屠戮。
教書先生将他倆藏在床底後，便轉身離去，杳無音訊。
再然後，便是下山除妖的辛天逸找到他們，收爲弟子。
這一晃眼，便是十六年過去。
天雷醞釀，周遭風聲呼嘯如鬼神哭泣，滾滾雲層壓迫而來，像是随時都要落下。
洛子晉看着臉色慘白的蘇良，默默地感受着他的氣息。
氣若遊絲，似有似無。
好幾次，好幾次他都差點沒忍住想要強行出手，中止破境。
畢竟，命比什麽都重要。
但小良十年煎熬，才得今日破境時機，他出手幹預，真的對嗎？
突然，洛子晉回首望去，看向小蓮峰山頂。
辛天逸也同時回頭，極目遠方，臉色一變。
九道靈蘊被剝離，迎風飄蕩而來，越過被無窮劍意所包裹的領域，擠開磅礴靈氣，最終落在了蘇良眉心處。
後者猛然睜開眼，原本盤腿坐下的他猛然捂住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感受更加強烈。
蘇良終究沒有忍住，嘔出一大口鮮血，除此之外更是七竅流血，慘不忍睹。
“三師兄！”
陳十一朝前踏步，卻被辛天逸猛地按住肩膀，往下一壓，地面寸寸碎裂。
“師父？”陳十一不解。
“再等等...”辛天逸語氣竟然有些緊張。
陳十一沉默。
破二境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蘇良絕對是獨一份存在。
不過在那九道靈蘊落在蘇良眉心後，原本在體内肆意沖撞的靈氣像是有了宣洩口，瘋狂湧去。
漸漸地，一抹金蓮印記緩緩成型。
蓮生九瓣，熠熠生輝，有些妖異，卻璀璨萬分。
一道蓮花虛影在蘇良背後緩緩凝聚，随後竟是托起他的身軀，緩緩升空。
醞釀已久的雷劫不帶絲毫猶豫，轟隆巨響之中，天雷落下。
正中頭頂。
隻不過沒有想象中的疼痛，甚至一點雷電氣息蘇良都感受不到。
他隻覺得周遭一切變得空明起來。
玄妙道蘊在四周跳躍，他神念探去，想捏住其中一縷，卻又可望而不可即。
随着越來越多的天雷落下，這周圍的道蘊也越來越多，痕迹也越來越明顯。
而與之相反的，蘇良背後的蓮花虛影越來越淡。
神念。
這不是蘇良自己起的名字，而是在他隐元悟聖後憑空落在他心間的兩個字眼，一如‘化羽’和‘悟聖’本身。
它像是靈念的更高層次，每次都能讓蘇良掌握到靈念所不能探及的信息與氣韻。
一如他煉丹練習時的頓悟，陣法銘刻時的甯靜清心。
所以，這次，他再次抓住了些什麽。
三縷金色道蘊被他握在手中，揉捏成一團，随後，被他一口吞下。
天雷聲止。
天地異象突然消散，蘇良身上的那沖天亮光也猛然散去，隻剩下大量的靈氣不斷彙聚。
他的身軀泛微弱金光。
蘇良的意識開始昏沉。
五感開始回歸，但劇烈的耳鳴聲讓他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冥冥中，他似乎看見，有九朵蓮花，正在急速枯萎。
他吃力地睜開眼，朝前伸手，想要抓住它們。
他認出了這九朵蓮花。
他不想它們就此枯萎死去。
他這十年間爲救活它們付出了無數努力。
他想做點什麽。
帶着這樣的念頭，他的意識沉入無邊黑暗，身軀向前倒去。
而在他儲物戒指須彌空間中，原本安靜躺着的那柄殘劍，突然閃過一抹白芒，之後重歸寂靜。
......
小蓮峰主峰峰頂。
原本快要枯萎死去的九朵金蓮猛然亮起金芒，緊緊地彙聚在一處，最終，竟然凝聚出了一并蒂蓮花，搖曳生輝，幾乎同時，天地異象再起。
這一次的聲勢，遠比蘇良弄出來的動靜大，甚至比辛天逸當時突破至六境的動靜還要大！
隻不過這次，沒有絲毫的毀滅氣息。
天降祥瑞萬丈光，籠罩一方天地，獨并蒂蓮花，沐浴其中，得其神。
原本品級就不低的金蓮再次進階。
如此景象，理應使大道着眼垂青，讓天地爲之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