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蘇婳頗爲嚴肅的俏臉,李幽也收起了笑容,端正坐姿,道:“讀書人,自當爲國爲民施展才華,卑職雖爲禦書使,卻常思國家之事,殿下之憂心,卑職深有感觸。”
頓了頓,李幽接着說道:“殿下方才提到了弊病,卑職深以爲然,大慶是病了,且病得不輕,卑職以爲,大慶現如今,有十三大病症。”
蘇婳美眸微微睜大,道:“十三大?如此之多?”
“是的,殿下且聽卑職道來。”
“一,朋黨紛争之病。如今我大慶朋黨紛争局面愈演愈烈,王黨、閹黨、煥黨、胡黨等等,大黨足足有九支,小黨更是難以計數,無黨之輩,根本無法在朝廷立足。誠然,朋黨鬥争,其實也是帝王之術,下面鬥得越厲害,皇家的地位就越穩固。然萬事萬物皆應講個度,如今朋黨紛争,已經遠超遠超應有之度,事事争、日日鬥,今日我弄你下台,明日我送你殺頭,争鬥無休無止!如今,朝廷官員都在拼了命找對手的破綻,履行本職反倒是成爲次要了,更因爲鬥争太過激烈,不少有能力之人選擇明哲保身,根本不敢施展拳腳......”
“二,貪腐橫行之病。方才殿下也提到天錫縣貪腐一案,看似觸目驚心,可卑職認爲,這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殿下可曾聽聞有一書名喚《妙新摘》?此書在大慶官場暗地流傳甚廣,其内容直白來講,便是貪污心得!朝廷撥下來的款,要如何抽取,抽取多少,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貪污之款,該如何分配才能夠保持長久?民脂民膏,如何搜刮才能夠徹底,甚至如何坑害了百姓,還能讓百姓感恩戴德?等等之流,簡直令人發指!前戶部侍郎王桓,被抄家之時,竟大喊我于朝廷已是清官,他之貪污款,比不得大貪百一!另有......”
“三,官宦臃腫之病。殿下可曾了解過如今大慶上下實吏虛吏數目有幾何?每月所發俸祿,對大慶而言已是沉重無比。沉重也就罷了,然屍位素餐之輩數之不盡!有些衙門和職位,卑職根本不知其意義所在,完全就是供給那些豪門大官之親屬任職,胡作非爲、欺壓百姓、增加朝廷負擔不說,更是不斷損害朝廷形象和威嚴,此些人,無異于梁柱之蛀蟲、堤壩之潰蟻,啃噬的,是大慶之驅啊!殿下可聞......”
“四,浮誇奢靡之病。此病上至皇宮,下至虛吏,竟相攀比,比如上月鎮依公所辦酒宴......”
“五,德行日下之病......”
......
李幽一口氣列舉了十三條問題,蘇婳全程全神貫注,有時候更是銀牙咬得咯吱作響,但她始終沒有出言打斷李幽的叙述。
李幽的語言十分尖銳,有時候甚至直接提到了皇族成員,蘇婳有心反駁,然而李幽所言,卻又都是事實,讓蘇婳無從辯駁。
直到李幽一口氣說完,她才有些失魂落魄的道:“如你所言,大慶竟已病得如此之嚴重了?”
李幽長長呼了一口氣,道:“殿下若是關心大慶之興衰,就不能夠袖手旁觀了,如今内患嚴重,外部也是群狼環視,大慶,是應該做些改變了......”
蘇婳平複了一下心情,迎上李幽灼灼的目光,眼中有明顯的期待,問道:“你既然羅列出那般多的病症,想必已經有破解之法了吧......”
“破解之法不敢當,然卑職确實有些許想法。卑職以爲,重病需重治。”
“如何?”
“破而後立,肅清寰宇。”
“你且展開于本宮說說......”
紫慶公主,今夜并沒有回宮,與李幽挑燈到天明,直至皇城開門,她才拖着疲憊的身軀以及帶着兩個熊貓眼回去,她走時丢給了李幽一句話:“你且試試。”
對于一個未出閣的公主來說,這是極爲罕見的,也不符合規矩。可紫慶受寵,卻也無人敢說什麽。
第三天,蘇婳匆匆忙忙的帶人來到了巨鹿書院,這一次,蘇婳臉上帶着明顯的驚色,她在品書軒找到了李幽,讓宮女把門關上,并且不準任何人靠近,包括她的貼身宮女。
蘇婳随後就劈頭問道:“李知言!工部尚書六公子于清輝塔殒命之事,你可知情!?”
李幽看着蘇婳,表情平靜,坦然道:“是我設計害死他的。”
蘇婳瞪大了眼睛,她讓李幽試試,沒想到李幽卻是這樣試的,她怒道:“李知言,你可知道你幹了什麽?”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不破不立,破而後立,當夜,殿下認可了卑職的看法,且讓卑職試試,卑職便做了。”
蘇婳氣得胸脯起伏,道:“可是那是工部尚書的六公子!那是尚書最寵愛的兒子,而且我接觸過他,他溫潤謙和、才華橫溢,有龍鳳之姿,假以時日,或是我大慶之棟梁,你就算試,爲何......”
李幽打斷了她的話,道:“殿下!工部尚書有九子,其餘子嗣皆是酒囊飯袋,唯獨其六子成材,最受疼愛。試問,若是死的是其他子嗣,那尚書大人,會失去理智麽?必先把水攪混,必須要讓朋黨瘋狂,我們才有可乘之機,否則,如今的朝廷,容不得你我插足!”
“可尚書六公子,他是個好人,他不應該......”
“我李幽不是好人!爲肅清大慶寰宇,還天下百姓一個朗朗乾坤,我李幽不惜任何手段,願遺臭萬年,萬死不辭!殿下,除病,我等面對的将是洪水猛獸,我們要比他們更兇,更狠,才有可能擊敗他們!”李幽的铿锵之言,在品書軒内回蕩。
蘇婳看着李幽冷峻的面龐,她心中漸漸平靜了下來,最後,她悠悠歎息一聲,道:“今日随我去一趟城東吧。”
城東,戴着面紗兜帽的蘇婳,正在向貧民們發放救濟糧,盡管她遮住了容貌,那一雙眼睛,卻依舊是透着驚心動魄的光澤。
“我常來這裏,能讓我内心安定一些......但災民似乎是越來越多了。”蘇婳看着排起長龍的隊伍,她略有些感慨的道。
“殿下心懷百姓,不惜屈尊至此,此乃大慶百姓之福。”李幽誠摯的說道。
蘇婳沉默了少許,道:“本宮明白,本宮之行爲,終究隻是小治......李知言,今日起,你便是本宮的幕僚了,我會盡力扶持于你。”
李幽後退一步,躬身作揖,道:“願爲殿下肝腦塗地。”
......
大慶旭和十七年,李幽任天欽司大司使,攪起了淼京的腥風血雨,大量貪官污吏被查處,淼京刑場那是一片哀鴻片野,殺得是人頭滾滾;大慶旭和十九年,李幽與首輔聯手,推動慕旨新政,大刀闊斧的推進改革;大慶旭和二十年,李幽大力主張精官減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