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身影在血海中掙紮,沉浮,手臂如草,人頭如草,狀若狂風呼嘯中的血色大草原。
陳浔手持開山斧,額頭青筋暴起,騎在大黑牛身上猶如無人之境,七進七出,大殺四方!
上百萬的大軍沖鋒,戰場成了一座真正的絞肉機……
如雨的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熱血。
慈母的白發,春閨的遙望,稚兒的夜哭,故鄉柳蔭下的訣别,将軍咆哮時的怒目,丢盔棄甲後的軍旗。
都随着一陣煙塵,又一陣煙塵,都飄散遠去。
陳浔與大黑牛的國家大勝,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們,那勇猛無畏的樣子,真當是天生的沙場猛将!
但是他們并未走上人生巅峰,當上什麽鎮國大将軍,再迎娶嬌貴公主,沒有背景,沒有晉升門道,就連軍功也被貪墨。
陳浔隻能當個沖鋒陷陣的小兵,但是把發配邊疆的罪責免了,結果也算不錯。
戰争一共持續了三年,他們國家大勝,那些将軍們高唱贊歌,舉國同慶,大赦天下。
陳浔和大黑牛在邊疆老老實實的搬運屍體,白骨累累。
他們徹底回歸自由,又當回了平民,還在戰場中‘撿到’不少錢财,有了些小本錢。
陳浔年過三十,已到中年,已經蓄起了一撮黑胡子,但因爲上過戰場,他的氣勢相當兇悍,怎麽看都有那麽一股無畏的氣勢。
他們四海爲家,去到了一座新城,做起了小攤販,不敢再做違法亂紀的事,免得被青天大老爺鎮壓。
夜,西城,浔味小吃。
陳浔爽朗大笑,在那起鍋燒油,周圍食客絡繹不絕。
“老牛,快給客官找銅錢,莫要耽誤别人時間!”
“哞哞!”
大黑牛滿頭大汗,雙眼瞪圓的數着銅錢,周圍還有不少人嘲笑,但是都被陳浔怒喝了一聲,再也不敢多逼逼。
又是兩年。
他們存了不少錢,還去酒樓大吃了一頓,那個夜市攤販徹底關門,陳浔又開了一家服飾店。
大黑牛依舊是收錢那個,每天哞哞的和陳浔一起算賬,皆是算得滿頭大汗。
但是他們生意還不錯,比攤販賺得多多了,陳浔也是相當膨脹,說今後定要買一塊地皮,再建一個大院養老!
大黑牛深信不疑,陳浔腦子相當靈光,堪稱絕世大聰明。
五年就這麽匆匆而過,然而……
命運多舛,修仙界大戰,仙人出手,他們這座城都快要被打成廢墟,死傷無數!
陳浔與大黑牛跟着百姓瘋狂跑路,家當都已經顧不上,仙人踏空而行,出手即有莫大威能,哪是凡人能擋?!
逃命路上。
“老牛,快跑,仙人大戰啊!”
“哞哞~”
陳浔牽着大黑牛抱頭鼠竄,一切美好的幻想都被打破,也不會有仙人給他們這些凡人做主。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永遠不會知道随手一擊,可能破滅的就是别人一生的希望與将來。
一年後。
陳浔這一路逃難,面孔早已飽經風霜,發絲淩亂,沒想到了最後他們還是身無分文,隻是還有些肉幹在身上。
他滿手是繭的雙手從包袱中拿出了一塊肉幹:“老牛,你先吃。”
大黑牛蹭着陳浔,眼中還是帶着高興,哪怕這一路坎坷,可他們并未走散,一直都在一起。
它咬了一半,然後剩下的給陳浔,後者也吃了起來,他們坐在小山坡上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好像不管經曆過什麽,陳浔永遠都是樂觀的模樣,從不患得患失。
“哞哞~~”
大黑牛歡快的噴出一口鼻息,它還依然健壯,回鄉下去種田也是可以的。
“老牛,走,我們回小山村!”
“哞!”
陳浔起身,抱着大黑牛的頭,兩道身影迎着夕陽越走越遠,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
晚風拂過山崗,吹動着那位身影有些挺拔男子的衣袍,潇灑無比。
後面的日子,他們回到了小山村,不少村中老人都是眼帶驚異,陳浔出去讨生活這麽久,怎麽越混越回去了啊?!
陳浔與大黑牛相當尴尬,隻能拿一些路上采集到的山藥送給他們,确實沒混出個名堂。
他們靠着一顆老鶴靈樹,建了個茅草屋,陳浔有時候還去教那些村裏的小孩練武,就屬小黑子最機靈。
當爲陳浔首徒,他和大黑牛對小黑子抱有相當大的期望!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漸漸被村裏的青壯年尊稱陳教頭,那雙斧揮得可真是虎虎生風。
大黑牛滿身是勁兒,天天犁田,村中的人也從來沒懷疑過它什麽,好像大黑牛就應該活這麽久。
它也沒想過那麽多,以爲天生如此,能跟着陳浔就好。
歲月無痕,卻在陳浔的臉上刻上一道又一道的印記,他老了……
大黑牛把家裏的重活全部包攬,不能讓陳浔受傷,隻有這樣,他肯定就不會死,能一直像它這樣保持活力!
它眼中堅信不疑,那些死去的人都是被殺死,或者病死的,陳浔還從來沒生過病。
但是陳浔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一天比一天佝偻,就連行動也不如從前,隻是眼中時常帶着回憶之色,靜默不語。
大黑牛每天都會獨自上山,給他找尋草藥,時不時與野獸搏殺,牛角都被打斷一隻。
又是五年春秋,
今日,天已經有些冷,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暖意。
窸窸窣窣。
茅草屋外的老鶴靈樹掉落黃葉,彌漫着腐朽蕭瑟的氣息,帶着凄清,孤寂。
陳浔天人五衰,已是開席之兆,他臉上的褶皺已經完全看不見少年時的意氣風發,躺在床榻上已經快不行了。
大黑牛從山上回來後看見陳浔如此模樣,嘴中叼的幾株藥草重重的掉落在地上,那輕盈的掉落聲似乎要将大地都震裂。
陳浔眼中帶着溫和,他劇烈的咳了咳:“老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是今後的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哞~~哞~~”
大黑牛眼眸顫動,不斷噴着鼻息,邁着蹄子一步步走到床邊,它面色隻有慌張,這該怎麽辦。
陳浔撫摸着大黑牛的頭,從床榻旁拿出了一個小盤子,上面裝着肉幹,這是他爲大黑牛做的最後一頓飯。
他眼中帶着溫暖的笑容,虛弱開口:
“老牛...你先吃。”
“哞~”
大黑牛怔住了,渾身都在顫抖,它第一次拒絕了陳浔,沒有再聽它的話。
它眼眶漸漸變得血紅,一下沖了出去,不顧陳浔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