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一直都相信,在這個時代已經有了覺醒的女性,但是時代的桎梏和壓迫,根本不會給她們呐喊出來的機會,一旦她們開了口,就會被絞殺在男權的屠刀之下。
她們沒有經驗,也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去反抗的途徑。
但是程景不一樣。
她似乎相當有經驗,有一整套科學的計劃和理論。
她的那些理論,即便是放在後世,也是相當先進的。
徐婉沒有理由不懷疑她是穿越的。
可同樣都是穿越的,同樣都穿成了貴族,她爲了苟命而選擇了沉默,程景卻選擇了和她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一直在抗争,也一直在爲天下女性争取,即便衆叛親離,到死都沒有畏懼過。
程景上刑場的時候,是徐婉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做出“出格”的事。
她去給程景送酒,然後問了程景那句話:“你上輩子,是哪一年死的?”
程景說:“宣統三年”
宣統三年,徹底讓徐婉破防了。
中華兒女多奇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後世之人的光明璀璨,都是那個時代的先輩們以身赴死換來的啊!
她沒有生在那個時代,卻在兩千多年的另一個時空,看到了那個時代的先輩是如何拼搏向上的。
徐婉那時候才知道,爲什麽看那段曆史的時候,她總有那麽多的意難平。
她也在那時候才醒悟,如果穿越就是爲了放棄自己的思想,融入同化,那穿越的意義在哪裏?
穿越的真正意義,本就該是如程景這般,打破階級枷鎖,解放人類。
而不是如她那般,在籠子裏鬥争,即便最後出了籠子,也不過是把自己變成了籠子,又去關着别人罷了。
程景死後,徐婉就變。
她不再安分守己的做楊夫人,不再一門心思的教養繼子繼女,她也變得離經叛道,即便她隻是小心翼翼的在向外試探,但仍然觸怒了楊舒修。
楊舒修以爲她是因爲他納妾而鬧脾氣。
“你一向最是大度寬厚,爲什麽現在變得這麽不懂事?我本就子嗣不多,納妾也是爲了替楊家開枝散葉。”
徐婉從未有過的平靜。
“我大度寬厚,是因爲我根本不在乎,這世上無論男子女子,隻要真心愛一個人,就會嫉妒,我現在不是在和你鬧脾氣,也不是因爲我嫉妒了,而是因爲我厭煩了。”
徐婉第一次平視楊舒修,“憑什麽你們三妻四妾,我們女人就要從一而終,忍着憋着,不能有一丁點的嫉妒,否則就要被你們以妒婦之名抛棄?你問問你自己,如果我也納一個男妾,你心裏願意嗎?”
“徐氏!你瘋了不成?怎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你看,你憤怒了,你不願意自己的妻子有别的男人,你就應該有别的女人嗎?”
“自古以來都是男人三妻四妾,這有什麽不對?我雖然納妾,但我對你一心一意,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羨慕你,你爲什麽還不知足?”
“你不懂我也不會理解我。”
徐婉說:“正如我不懂你也不理解你,我們生在不同的時代,三觀不同,注定不是一路人,從前我想要活着,說服自己憋着忍着,但是現在,我受夠了,現在要麽你我和離,要麽你就受着精神失常的我。”
楊舒修當然不可能和離,但他也不會允許徐婉像程景一樣出去外面發瘋。
所以他把徐婉關了起來。
徐婉并沒有怪楊舒修,沒有什麽好怪的。
抛開他是男尊女卑的受益者之外,他處在這個時代,處在這個曆史環境曆史階段和群體大意識之下,自然就會有曆史的局限性,沾染上這個時代落後愚昧的習氣,這不是他的個人品德和能力造成的,是曆史階段造成的。
程景有耐心有魄力,企圖用自己的智慧去打破曆史的局限性,但是她沒有。
她也不打算去改變楊舒修這樣的人。
甚至徐婉知道,她能在這個時代做的事,其實很有限,她根本不可能做得到程景做的那些事。
她連楊舒修的權勢都反抗不了。
可就在徐婉苦悶無力的時候,楊舒修死了。
他在朝堂上帶頭抨擊女君牝雞司晨,說女君應該還政于其兄長召南,女君不還政,他們就在朝堂門口長跪不起。
結果本來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一個雷下來,就把楊舒修給劈死了。
本來徐婉以前不相信顧陌真的是什麽上天的使者。
但現在,徐婉好像相信了。
盡管和離譜很邪門,可顧陌就是有那樣的本事,不僅自己發瘋,還能帶着老天一起發瘋,然後平等的創死和她作對的人。
楊舒修死了,徐婉一下成了楊府地位最高的女主人,而且從前她戲演的好,所有人也都認爲她是個一心向着楊家的好女人,因此,楊府的權利就這麽平穩的過渡到了她的手中。
她沒有虧待楊舒修的孩子們,也沒有虧待楊家的任何人,隻是也沒有像這個時代的女人們一樣,默默的燃燒自己去照亮夫家所有人。
她有了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記錄曆史。
做這件事的時候,徐婉從未想過程景一開始想要建立的平等世界真的會成功,事實上到她死,也沒有成功。
她找了一個地方,她知道那個地方在之後的兩千年都會很太平,沒有天災人禍,但是在兩千年後的某一天卻會發生一場小地震,直接将一座山都給震成了兩半。
她就在這個地方,耗盡了畢生的心力建造了一座古墓——一座裝着真正的曆史的古墓。
徐婉就是從後世穿來的,她太清楚曆史上男人們的本性了。
男人們不會允許曆史上出現程景、出現顧太後、出現女君妙這樣的人的。
而她偏要讓後人都知道這一段曆史,讓後世的人們都看看,女性的抗争之路從很早很早就開始。
徐婉死了後,又有她培養的人接手了她的工作,并且将她也記載了進去。
于是那幾百年的曆史,才在兩千年後的今天,得以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