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來了許久,但宮人說顧陌在午睡,不能打擾。
她隻能在外面等,等啊等,等啊等,顧陌始終沒有醒來。
阿妙知道再等下去,就來不及了,推開宮人,直接進了顧陌的房中。
卻見顧陌歪在榻上,确實是還沒睡醒。
阿妙走上前,輕輕推醒了顧陌,“母親……”
顧陌問:“怎麽了?”
“母親!程景被抓了,今日就要行刑了,你難道忘記了嗎?”
阿妙一直都知道,顧陌很欣賞程景,程景所做的很多事,都有她的暗中幫助。
她以爲顧陌會救程景的。
但沒想到,程景現在都要被處死了,顧陌也毫無動靜。
“母親!我立刻下令赦免程景吧!”
“不必了。”
顧陌的聲音聽不出息怒,“你回去吧,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阿妙瞪大眼睛,“母親,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不打算救程景嗎?”
顧陌沉默了許久,即便她仍舊面無表情,但阿妙卻聽出了一種壓抑窒息的凝重感。
“救不了了。”
阿妙還是不懂,母親現在的權勢這麽大,怎麽會救不了程景呢?
“阿妙,她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她把活着的時候能做,都做到極緻了,沒法再更進一步。”
她想要帶領許多人去掙破那張網,但是身邊有千千萬萬的人抓着她的腳,她掙脫不開了。
“但她卻還想要做的更多,她想要在曆史上留下最慘痛的一筆,來驚醒、警醒世人,如今這一筆,就隻差最後一步了。”
“最後一步,是什麽?”
“她的死亡。”
“死亡是所有人期盼的,也是她自己選擇的。”
她不死,那些信仰她、願意跟着她一起幹的人就要死。
她不死,除非她和舊思想和解,接受同化,然後用這段曆史告訴所有女人:看吧,女人是不可能成功的。
所以她必須死,在這樣的時代下,她做這種事,結局隻有死。
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總有那麽一會人,會在面前覺醒、反思。
即便隻有一個、兩個……
二曆史會讓這段曆史越來越沉重,某一天破土發芽,長成沖天的利刃,紮進每個人的心裏。
阿妙很難過,“可是母親,她死了,世上就沒有她了牙,她也永遠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世界了。”
阿妙也許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難過什麽,就如同現在還蒙蒙昧昧的許多女性一樣,她們爲程景的死亡難過,卻并不知道爲什麽難過。
但等程景死了,她們就會知道了。
阿妙,“有些事,你現在還不懂,以後就會懂的。”
阿妙确實不懂。
不懂爲什麽程景非死不可。
她沖出門去,“母親不去救她!我自己去!我必定不會讓她死的!”
但阿妙去遲了。
她去的時候,程景已經死了。
死了還有人不放過她。
有人散播了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就能包治百病的謠言,許多無知的人真的信了這樣的話,在程景死後,就要沖上去瓜分她的屍體。
阿妙沖了出去,“住手!誰敢動程主事的屍身!殺無赦!”
阿妙讓人上前,将程景的屍身小心收殓,然後帶走。
有人上前阻止,然後有越來越多的人上前阻止。
阿妙親自提了一把劍,走在最前面,“誰敢攔我!?”
有一個女子沖了出來,沖着阿妙吼道:“大王爲何要包庇這個罪人?難道她的所作所爲,是你授意的嗎?”
很多的女子站在她的身後,一通氣憤的怒視着阿妙。
“她是個罪人,罪該萬死,死後也沒有資格留全屍!請大王把她的屍身留下!”
阿妙看着面前這些人。
她仍然不明白程景爲什麽要死,甚至此刻她覺得,程景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
她爲了女性的崛起而拼盡全力,然而她爲之奮鬥的那些人,卻覺得她罪該萬死,她死的活該。
“她是程景!”
阿妙指着程景的屍體,“你們知道她做了什麽嗎?你們知道她爲什麽會死嗎?她是爲了你們,爲了天底下千千萬萬的女子和普通人,爲什麽你們還能這麽麻木?”
“她才不是爲了我們!她是爲了她自己!她做的事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是的,程景是爲了自己,爲了心中的理想,然而她理想之下的所有人,分明都是受益者。
阿妙突然覺得悲哀,這些人就是一群瞎子。
她們選擇性的瞎了眼睛,無視程景所的付出,她們明明是受害者,但她們不恨那些加害她們的人,反而恨上了程景。
恨程景爲什麽不和她們一樣安安分分的做個女人,爲什麽非要反抗?
她們并不是因爲過得好,就無法對其餘女性的處境感同身受,反而,她們也過得很痛苦。
但她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痛苦的根源。
她們感覺自己的人生被掠奪了,但卻不明白到底是誰在對她們進行掠奪。
她們隻能和程景死磕,好像隻要程景死掉了,她們的痛苦就能得到解脫。
母親說得對,受了摧殘的女性,很多都已經忘記了自己受過的傷痛,反而還成了摧殘同類的幫兇。
阿妙把程景的屍身安葬了。
而顧陌從始至終,隻是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态看着。
程景死了,所有人都在進行狂歡,好像清除了一個社會毒瘤一般,隻要程景死了,社會就能繼續安定下去。
等到時間久了,所有人就都會淡忘程景,淡忘程景曾經所帶來的一切。
他們都是這麽想的,但誰知道,程景死後,更大的麻煩來了。
因爲顧陌又開始發瘋了,以前她就瘋,現在程景死了,她是變本加厲的瘋,程景創辦的女學女報那些應該是被取締的,程景修改過的法律什麽的,也原本該廢除的……
總之有關程景的一切,都應該被清除掉才對。
可是并沒有,顧陌仿佛變成了第二個程景,還是加強版的程景。
她接手了程景所做的事,幾乎是以一種飛蛾撲火般的架勢,變本加厲的去做程景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