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相顧無言。
許久,程太宰才面無表情的對程景說:“你不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不可能做出這樣離經叛道的事來。”
所以他不需要愧疚,一點愧疚都不需要有,這隻是個附身在他女兒身上的妖魔鬼怪而已。
程景微微一笑,“是的,我并非是您的女兒。”
程太宰神情逐漸複雜,程景是胎穿的,從小就如此離經叛道,倒是沒有小時候聽話,長大後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所以,程景其實還是他的女兒,是他一直就熟悉的那個女兒。
說程景是妖魔鬼怪,隻不過是他的自我安慰而已。
他清楚的知道,他即将殺死的,就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眼眶一時間有些紅了。
“你可以不用死的,你的父親是太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的哥哥也在梁國手握重權,你原本可以在我們的庇蔭下,一輩子衣食無憂,安穩過日,爲什麽非要做那些殺頭的事?”
“我隻是主張男女平等、人人平等,我又犯了什麽法呢?您能說出我觸犯的法律嗎?”
程太宰沉默。
程景面容仍舊平靜。
“我今天要死了,不代表我就是錯的,也許幾十年,也許百年也許千年,總有一日,女性的光輝會照耀整片大地,後世的人們會知道,我沒有錯。”
“可你不是在幾十年後也不是百年後千年後,你生在了這個時代,這個男尊女卑,以男子爲天、貴族掌握一切的時代!你應該彎下你的頭顱和背脊,向這個時代低頭,唯有如此,你才能過的更好。”
“可我不願。”
程景擲地有聲的又說道:“我知道要喚醒一個迂腐陳舊的時代思想很不容易,我也知道要掃除這個時代人們血液裏的麻木冷漠,不是一日就能成的,我更知道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打敗不了這個時代.
根深蒂固的思想理念……”
“可是我來到了我這裏,我看着這個世界,我明知道它是畸形的、扭曲的,我明知道大家這樣做都不對……”
“人,無論男女,貴族還是平民,生來都是高貴的,都是平等的,我沒有辦法随波逐流去順應這個時代的思想,讓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活着,我甯願去死,所以我必須要做點什麽,我必須要改變……”
程景從來都不認爲她一個人,就能改變這個時代。
如果真的那麽容易,這樣的社會就不會存在了幾千年。
自由平等的定格匹配的必定是相對自由平等的社會,而不是需要女性裹小腳的社會。
這些她都知道啊。
她更知道她這麽做會死。
一個時代的發展需要千千萬萬的人流血犧牲,去推動。
這世上沒有不流血不犧牲的變革。
但沒關系的,她要的本來就不是成功,自古以來曆史上多得是變革犧牲的前輩。
而變革,也不是要一下子推翻當前制度,而是向前邁一步。
最後千萬個腳步加起來,事兒不就成了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個人對抗不了一個時代,但能開啓一個時代。
那些曾經流過血的,不會是毫無意義的。
蒸汽機出來的那一刻,瓦力都阻擋不了工業革命的爆發,他面前的機器就是他親手造出來的鑰匙
“父親,我知道這個國家未來會走向什麽樣,我知道女人的命運,可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命運,我隻能從我開始,去改變,改變更多的人,改變曆史……”
“你要幹的事都是要殺頭的!”
“父親,我上輩子,就是死在刑場上的,因爲我幹的也是這些事。”
程太宰,“……?”
所以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因爲這樣的事上了一次刑場,還有繼續去做的勇氣?
此刻,程太宰真切的知道,他不是在跟他的女兒說話,他面前站着的,是一個鬥士。
“你真的不怕嗎?”
“怕什麽呢?就算再活一次,十次,百次千次,隻要這社會還是這樣,我就還會去做同樣的事。”
“我可以被殘酷的現實誅了命,但理想卻絕不會熄滅,我要在這片土地上,播下一顆希望的種子,終有一日,這顆種子會破土發芽,撐起一片天。”
“即使前路黑暗而艱難,我也要讓女性的光輝照耀下去,我要告訴這世間的男子女子,我們女子這雙手,握起劍來,不會比任何人差。”
功成未必有我,但功成必定有我。
倘若盛世将傾,深淵在側,我輩當萬死以赴。
今女權鬥争,犧牲自她始吧。
正如程景說服不了程太宰,程太宰也完全想不通程景的邏輯。
他覺得程景完全是在冥頑不靈。
但凡程景此刻認個錯,以後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他都能用自己手中的權利,保下程景。
可程景偏不。
這讓他惱怒,“你要争,你爲什麽要争?無論男人女人,無論貴族還是平民,既然社會規定了他們的位置!那就證明這是他們該走的路!”
“你們女人要争,我們男人就要失去!”
“平民要争,貴族就會失去!”
程景看着有些歇斯底裏的程太宰,說道:“沒有婦女的解放和進步,就沒有人類的解放和進步,我讓女性發光不是爲了吹滅男性的火炬,女性站起來并不意味着男性倒下,而是兩性打破偏見,平等的站在一起互相尊重。”
程太宰不可能聽得進去。
他的身份地位就決定了他不可能站在女人、平民的角度想問題。
他冷冷的說道!“好!你要冥頑不靈,我成全你!”
程太宰讓人給程景戴上鐐铐,然後帶去刑場。
他保不了程景了。
這樣的程景,保下來,以後還會做這樣的事,隻要她一直做這樣的事,她的結局就隻有一個死字。
從大牢到刑場的路上,有很多人圍在街道兩旁。
有人面露悲痛,有人看熱鬧,而更多的人,在喊着:“殺了她!殺了她!”
程景從始至終面帶微笑,一如上輩子那般,她從未在死亡面前恐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