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對的敵人是屹立兩千年不倒的強大的帝國制度，是思想愚昧腐朽的國人，這一去會失敗，會死亡，這都是爲了拯救這個國家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再艱難又如何……”
“他是一個年輕人，如果他放棄了，那麽這個國家還有誰能夠拯救得了？他知道自己會死，但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我沒有辦法勸他爲了苟活而放棄自己心中的信仰與理想。”
這個國家自古以來就不缺乏這樣的仁人之士，精衛填海，愚公移山……
沒有人能阻擋他們往前的步伐，當他們走出那一步的時候，他們是普通人，也是英雄，他們是少年人，也是後人肅然起敬卻叫不出名字的先輩。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他們選擇去走一條注定會死的路時，沒有想過死了以後自己會如何。
小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
顧陌在學生們低迷的氛圍中，忽然又說了一句。
“我替你們問過他了。”
顧陌問過賀堯年，“如果你死了呢？看不到你爲之奮鬥的一切變成了現實，你會遺憾嗎？”
賀堯年當時搖了搖頭，臉上都是笑容。
“每一個活下去的人，都是我的眼睛，他們爲我看到那一天的時候，我當含笑九泉。”
然後他對顧陌說；“顧老師，若是将來你路過我死的地方，看見長浪洶湧，濤風繞旗，當是我這故人來見你了。”
……
賀堯年離開後，顧陌就開始組織人手下山打聽消息了。
她将學生們三人組成一個小隊，采用輪班制，每天派一個小隊下山。
畢竟現在時局瞬息萬變，一天不關注，就要和外面落伍了。
剛開始學生們都不敢下山，怕這怕哪的，“老師，山下那麽危險，到處都在打仗，幹嘛老是讓我們下山啊。”
“就因爲山下危險，才要你們去打聽消息，閉門造車，人家打到家門口了都不知道。”
然後又說；“你們不至于讓我這麽大年紀每天跑下山去涉險吧？”
學生們，“……”
他們隻得硬着頭皮去了，後來慢慢熟悉了，倒是不那麽害怕了。
可越在山下是看得多，他們心裏就越沉重。
這個時代的老百姓，不僅面臨天災和朝廷的壓迫，還要面臨外敵的蹂躏，他們那麽努力的想要活着，并不是要活的多有尊嚴多有骨氣，隻是想要活着……
然而就這個小小的心願，也那麽艱難。
路邊上每天都有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死去的人，他們的屍體就那樣躺在陽光下，那些還活着的人都已經習慣了，根本不會駐足多看一眼或有半絲的悲憫……
那不是教科書上的曆史，都是真實發生在他們眼前的現實，血淋淋的，好像逐漸染紅了他們曾經都懶得翻開的、嶄新的教科書……
這天，下山去打聽消息的學生們回來了，回來的時候，他們臉色都有些發白。
“老、老師，我、我們看到賀堯年……”
另一個同學立刻迫不及待的問道；“在哪呢？他現在還好嗎？”
“他、他死了，我們看到了他的屍體，朝廷把他的屍體挂在城門上，已經挂了一天了……”
學生們呆若木雞，以爲自己聽錯了。
“不可能吧，怎麽會、怎麽會這麽快呢……”
帶消息回來的學生也還有些無法接受。
曾經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還在心頭，賀堯年的笑容、他自信儒雅的模樣都還在他們的心裏沒有半點模糊，可他就死了……
一條人命的消亡，竟然是那麽快……
而且，他還死的那麽慘，遭受了無數的酷刑，身上的肉都已經爛到了五髒六腑，完全就認不出那還是個人了……
親眼看到那一幕的幾個同學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觸目驚心。
“我們聽那些老百姓說，他參加了起義要推翻朝廷，起義失敗，他和他的那些朋友全部被抓了，官兵對他刑訊逼供，說給他高官厚祿讓他把其他同夥的下落說出來，他不肯，就被殺了……”
“朝廷怎麽這麽壞！就是因爲他們的無能，我們的國家才會變成這樣的，他們要是用折騰自己人的那些本事去對付外人，我們國家現在會這樣嗎？”
“真可恨！”
學生們憤怒的罵着朝廷，恨不得自己親自上陣早點把這朝廷玩完。
這時，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的夏虎突然說道；“老師，我、我想下山去，我想把賀堯年的屍體帶回來，好好安葬了……”
衆人目光都看向夏虎，似乎沒想到夏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再一想，賀堯年在山上的時候，好像成年就夏虎找他最勤。
而且夏虎每次找賀堯年，問的都是一些智障問題，也得虧賀堯年脾氣好性子溫和總是有問必答
夏虎面對衆人的目光，撓撓頭，“我知道他已經死了，屍體取回來也沒什麽用，我們去了反而會陷入危險，可是我還是想去……”
然後他說出了一句衆人想都沒想到的話，“他是英雄，英雄當魂歸故裏，而不是暴屍荒野。”
讓賀堯年有個墳，日後這個國家如他所願了，有人想他的時候，能有個祭拜他的地方，這是夏虎現在唯一能想得到和想去做的事。
“可是，官兵把他的屍體挂在城門上，就是爲了吸引同夥自投羅網的，說不定他們早就埋伏好了，我們要是去，一定會被當成他們的同夥抓起來……”
“就算是死也要去！不能連個給英雄收屍的人都沒有，不然我們有什麽資格享受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後事！”
“我也不是說不去收屍，我隻是覺得這應該輪不到咱們吧，萬一賀先生的朋友們會去呢……”
學生們持兩種意見，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的争辯起來。
最後不願意去的也被願意去的說服了，但到底去不去，還要看顧陌怎麽說。
衆人将目光看向了顧陌，顧陌說；“我尊重你們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