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邱荷的故事,卻才剛剛開始。
家裏的父母兄弟都心疼她遭遇的罪,她回來後,都對她很好。
可是邱荷卻想念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最終不告而别,回到了大山裏,和自己的丈夫孩子團聚了。
父母不死心找過來,許光明哭着跪下求邱荷不要走。
“你不能走啊,你走了這個家就散了,孩子不能沒有媽媽啊……”
然後拉着孩子一起跪求邱荷不要離,爲了兒子,邱荷再次選擇了留下。
“爸媽,就算我不在了,還有弟弟照顧你們,可我要是走了,離開了這個家,這個家的老老小小怎麽辦?這個家不能沒有我啊。”
她鬼迷了心竅一般,父母也拿她沒有辦法,最後失望離開。
邱荷甘願放棄大城市的美好生活留在農村,漸漸的傳開了,最後被婦聯評爲最美兒媳。
電視上都在表揚她吃苦耐勞、甘願奉獻、勇挑家庭擔當的精神,是所有兒媳學習的榜樣。
被社會認可的邱荷更加的高興了,從此繼續一心一意的爲這個家奉獻,爲村裏人奉獻,還在村裏小學免費當老師義務勞動,最後上了感動華國這檔節目。
節目組的評語煽情得讓人原地淚崩。
“她年輕的生命曾曆盡屈辱,2500元就是她被兜售時的價格,我們很難想象,一個外省的弱女子在被命運幾番作弄,流落到大山深處一個貧寒落後的小山村時,她内心該有多麽慎重的不甘……”
分明是當局的不作爲,導緻人販子猖獗,讓無數女性遭遇被拐的悲慘命運,最後卻全部歸咎于命運二字。
反正千怪萬怪,怪你自己命不好,好在你沒有反抗,所以盡管命不好,好歹還能撈一座貞節牌坊。
而這座貞節牌坊,激勵着邱荷繼續如同老黃牛一般的無私奉獻,于是最後四十出頭的年紀就因爲過勞而得了癌症。
書上是這樣贊美她的死亡的;“她賢惠忠誠,她淳樸善良,她永遠都在默默的付出,從不多說一句,到死的那一刻,她身上都散發着傳統婦女美麗的光輝,感染了全村所有人,也感動了每一個聽說她事迹的人……”
顧陌,“……”
明明是個人間悲劇,明明是在吃人血饅頭,明明該上今日說法,然而全篇主旋律都在對邱荷的行爲進行歌頌,書裏鎮政府把她的時機當作光輝事迹宣傳,各級政府把她當道德模範、無恥文人爲她拍電影贊頌,對她的苦難存着一種猥瑣卑劣的偷窺心理和近乎變态的巨大熱情,他們一遍遍高舉喊“奉獻”“原諒”“紮根基層”等大旗,反複爲她打造貞節牌坊,好像苦難隻是爲了召喚出女性的傳統美德,是考驗和意志的升華,是催生崇高的偉大力量。
邱荷自己呢,明明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憧憬大好未來的進步女性,最終卻心甘情願匍匐于罪惡,對施暴者産生依賴和愛意,心懷感恩的回到了弓雖暴她、淩辱她、将她視爲生育工具的人身邊,甚至愛屋及烏,對這個淩辱鞭撻她的、滿是罪惡的村子産生類似“故鄉”“歸宿”的狗屎情感。這讓顧陌想起了《水浒傳》裏扈三娘的故事,李逵殺了她全家,她被梁山俘虜,見宋江義氣深重,答應了宋江的做媒嫁給了其貌不揚的王英,并且此後随軍南征北戰,立下無數功勞,無怨無悔爲梁山付出,好像忘記了滿門被滅的深仇大恨。
最後她随夫戰死了沙場,也隻有一句“花朵容顔妙更新,捐軀報國竟亡身”的贊美。
相似的,在《封神演義》裏面也出現了這樣一個形象鄧婵玉
明明是美貌骁勇的女将軍,卻被又矮又醜的土行孫強迫就範,最後随夫戰死沙場之,也不過隻有一句“西岐山下歸明主,留得芳名照汗青”的贊美。
弱化矛盾,轉移焦點,磨滅女性個人意志,宣揚了主旋律,譜出了一曲不顧自己死活專門利人前程的無私贊歌,對她們遭遇的人爲不公隻字未提。
她們在故事中隻是一個襯托男性和諷刺其餘女性的空虛無力的蒼白形象。
好像女性就該是背景闆,好像女性個人的悲慘是不重要的,身爲受害者、身爲女性,面對不公就該不抵抗、逆來順受,服從男人、服從大局,才符合主流價值觀,才是一個擁有傳統美德的優良女性。
但這都是舊時代的作品,而邱荷生活在什麽時代?
别人把摧殘女性當成爲偉大來歌頌,她身爲受害者還認可,甚至引以爲榮,積極的号召全世界的受害者和她一樣把摧殘當成榮耀,讓人一瞬間感覺時光倒流了幾千年。
顧陌忍不住懷疑,這樣一個女性形象,是個人塑造出來的?
于是她翻看了一下作者的介紹,果不其然這是一個男人筆下的鄉村文學和淳樸婦女形象。
翻看他的其它鄉土文學不難發現,他筆下所有出現的村民老少都是善解人意的,人販子也隻是匆匆過客,女性遭遇的摧殘也不算啥,那都是對她人格升華的考驗。
所以這邊女性還在水深火熱,那邊他已經開啓了歌功頌德模式,踩着遍地的女性屍骨贊揚真善美。
而他對女性的贊美放到一頭老黃牛身上也毫無違和感,他贊美的不是人,而是一種附庸于自己的所有物,是沒有任何個性、主體性的所有物。
即便他給自己的所有文學作品都打上了淳樸鄉土文學的标簽,顧陌看完了也隻覺得自己吃了一鍋屎,反正她是一點淳樸都沒看到。
此刻,顧陌了解了整個劇情,看着自己肩上扛着的邱荷,差點忍不住直接把她給丢路邊了。
早知道劇情是這樣,她還費心巴力的帶邱荷出來幹嘛?打擾她爲村子做貢獻,打擾她爲愛犧牲實現人格的升華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