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顧陌和小皇帝從英雄冢離開。
馬車裏，小皇帝的手很緊張的捏成了拳頭。
“朕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亞父。”
顧陌，“嗯？”
“亞父權傾天下，爲何不自己做這個皇帝？”
顧陌笑了一下，原身的心願是做亂世拔劍的雄才，一統山河，對做皇帝根本沒什麽興趣，顧陌自然也不會搶着去做皇帝。
在當時的情況下，她去做皇帝，等于直接和世家對上，估計隻會死的更早。
“陛下多慮了，臣此心正，并無反叛之心。”
小皇帝卻說了一句，“攝政王是怕落得和大司馬一樣的下場吧？”
“你看我像是怕的人嗎？”
顧陌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整個人都縮在大氅裏，隻露出一雙眼睛來。
“這世上有當權者争權奪利勾心鬥角，有當權者清談嗑藥兩耳不聞百姓疾苦，可這世上，也有人懷揣一顆赤誠之心，隻願國泰民安，親手締造一個盛世，爲此他們畏生，也不畏死，更不在意身前身後名。”
随後，顧陌那雙含着笑意的眸子落在小皇帝身上。
“陛下，這世上總有一些感情，總有一些人走的路，是常人無法理解的。”
“不過陛下不理解也沒關系，如今天下太平，隻要做皇帝的人能善待天下百姓，勤勉政務，誰來做這個皇帝都好……”
小皇帝怔怔的看着顧陌。
過去許多年沒有弄懂的事，在這一刻不知道爲什麽，他突然就懂了。
每個人的追求都不一樣，就像是嵇康可以爲了追求自由而死，顧陌同樣也可以爲了追求想要的盛世而死。
普通人趨之若鹜的權力富貴，在他眼裏根本就不算什麽，她所追求的，從始至終都是天下百姓的安穩。
小皇帝看見顧陌已經閉上了眼睛假寐，把手伸出窗外，暗示行動取消。
見顧陌的大氅滑落，他還坐到顧陌身邊，輕輕的給顧陌整理了一下。
靠近了，他才發現，當年昂揚七尺、潇灑疏朗的天下第一美男顧子機，已經是個幹癟削瘦的小老頭了。
而且她的頭發……
小皇帝覺得不對勁，小心翼翼伸手在顧陌頭上薅了一把，發現顧陌裏面的頭發全白了，而外面一層的仍然烏黑發亮。
分明就是染的！
小皇帝手都抖了一下，這一瞬間竟然有種兒子看到老子雙鬓白發，潸然淚下的沖動。
仔細算起來，顧陌之于他，比親生父親也差不多了。
她護他在勾心鬥角的皇宮和朝堂長大，教他帝王之術，甚至打下一個太平盛世給他……
她雖然獨攬大權，可也從來沒有不準他這個皇帝做這個不準做那個……
他這個皇帝，可以說是最舒心的，這輩子隻要不作死，一個千古名君的美名就跑不了。
可他竟還在想着殺死顧陌奪回大權……
這可是爲了景朝江山兢兢業業了一輩子，連孩子都沒有時間生的攝政王啊，是他的帝師啊！
他怎麽能下得去手？
小皇帝活到三十歲都沒得啥子良心，這一刻良心突然而至，還忍不住扇了自己兩個巴掌，對顧陌說道：
“亞父，朕以後一定勵精圖治，做個守好江山的好皇帝，也會告誡子孫後輩勤勉政務，讓天下百姓過的好一點，絕不會辜負了太傅的一番苦心。”
顧陌沒有回應。
小皇帝隻當顧陌睡着了，還自顧自的跟顧陌說了好多貼心話。
就像是個叛逆的兒子突然之間長大了，明白了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生遠的苦心孤詣。
一直到馬車停在了攝政王府，顧陌也沒有醒過來。
小皇帝說道：
“亞父累了，朕抱你回府吧。”
見顧陌沒有反對，便真的抱着顧陌下了馬車。
小皇帝原本以爲顧陌應該很重的，畢竟顧陌一直給人一種巍峨高山的感覺。
結果這一抱才發現，顧陌真的很輕。
輕的仿佛隻剩下一把骨頭了。
小皇帝停下腳步。
不對啊，亞父這強勢的性子，怎麽可能乖乖坐在那兒讓人抱？
小皇帝有種不好的預感，喊了顧陌幾聲。
顧陌沒有任何回應，手也從身側軟軟的垂了下去。
“亞父！”
小皇帝聲音都喊變音了，“亞父，你不要跟朕開玩笑了。”
他哆嗦的說道：“朕知道，今日朕的那些小伎倆，你都看在眼裏，你肯定是氣朕竟然有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朕、朕就是一時糊塗，朕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亞父你快醒醒……”
旁邊小皇帝的親信見情況不對，上前探了探顧陌的鼻息，随後手也抖了一下。
“陛下，攝政王去了！”
小皇帝一臉僵硬的站着，好半天都沒有動。
他的親信們見他傷心欲絕的樣子，心裏卻在想：
陛下這戲演的可以啊。
下令取消行動，結果自己親手把人殺了，還哭的這麽慘，旁人也不會想到是陛下親自動的手啊。
陛下果然是陛下，想的比他們都周到！
于是一衆人跟着哭，哭的很真心實意的樣子
然而小皇帝知道他們都是裝的，他們巴不得攝政王早死了
“滾，你們都給朕滾！朕要送亞父回家，送亞父回家……”
他抖着腿抱着顧陌進了府，還不死心的喊了醫官來。
醫官看了後，眼睛也紅了。
“陛下，攝政王已經去了。”
“胡說道，攝政王身體如此硬朗，剛才還和朕逛了英雄冢，怎麽會去了？”
醫官說道：“攝政王這些年憂思成疾，早就是強弩之末了，隻不過放心不下天下百姓，一直在硬撐，如今看見江山初定，也終于是放心了……”
醫官還告訴小皇帝，這幾年顧陌吐的血，都是實打實的，一點水分都沒有。
小皇帝呆呆的站在那裏。
而芸娘已經強忍悲傷，開始給顧陌換壽衣了。
小皇帝一看芸娘連壽衣都準備好了，頓時覺得芸娘也是巴不得顧陌早死的一份子。
“亞父還沒有死！你換什麽壽衣！”
芸娘平靜的說：“陛下，王爺已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