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陌卻不置可否,任由其發展。
她推行的法治從來就不是嚴苛峻法,也不是扼殺社會上與自己相反的聲音。
士大夫們鞭撻腐敗批評政治,就像是主動承擔起了糾察社會的責任,是國家和民族脊梁的象征。
當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其實這反而是一個國家的幸運。
與其采用暴力手段去壓制他們,不如做好自己的事,讓他們心服口服。
徐觊也不贊同顧陌在官場的做法,覺得她太急功近利了,将來難免下場凄慘,還弄得身後名不好聽,所以來勸顧陌。
顧陌說道:“我所爲不爲生前功名利祿,也不爲所有聲名,隻是希望我的後輩們,生在于太平盛世,死于太平盛世,他們喝酒是因爲開心而不是避世,他們四海爲家是爲了遊曆天下而不是被迫流亡,我希望他們生活在光明之下,享受陽光的沐浴,心胸坦蕩,頂天立地。”
徐觊因她的話心神一蕩,這何嘗不是他的抱負?
“可你也不必急于一時,有些事,總要慢慢來的。”
顧陌說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你看看如今這天下,哪裏由得我慢?我要成爲建康城百姓的依靠,成爲天下百姓的依靠,就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讓自己成爲一座威嚴的山!”
滿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天下爲公,太平盛世,這是原身至死都忘不了的心願,可原身這身體的壽命能有幾年?
她倒是能用溫和的手段,可她活不了那麽久啊,而且進展那麽慢,等她一死,一切又會回到原點而已。
這亂世,唯有鐵血手段是最快最穩的方式了。
徐觊沉默,世間有非常之人方有非常之事。
許久徐觊才說道:“子機,我留下來幫你吧。”
顧陌一愣,“林安兄……?”
徐觊一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本是我輩讀書人之責,然我卻避世這麽多年,倒是保全了自己,卻又何嘗把天下百姓的疾苦放在眼?與你相識,見你于亂世抛卻身家性命不要,殚精竭慮要給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心實在是羞愧,怎可再看你孤軍奮戰……”
徐觊能來幫自己,顧陌求之不得。
而且徐觊不僅自己出山了,還親自出面去請了那些有名望的大名士出山。
許多人看他面子,都到了顧陌麾下,倒是讓顧陌輕松了許多。
就連那些整天罵顧陌的清議士大夫都消停了許多。
但是吧,這群士大夫也有個倔脾氣的,見顧陌對他們的鞭撻視而不見,完全沒有取消法治,跑到太傅府門口,對顧陌各種罵。
什麽難聽罵什麽,祖宗十代跟着一起罵,罵的還挺有水準。
幕僚們都聽不下去了,主張把人殺了算了。
顧陌笑了笑,“像這等有傲骨的人,我要是殺了他,恐怕正合了他的意,讓他留名千古,我反而遺臭萬年了。”
宋道伯覺得顧陌笑的很陰險,“堡主想如何做?”
“他罵我,我當然要羞辱他。”
宋道伯,“……??”
所以要怎麽羞辱???
很快,太傅府的人就出來了。
那士子一副雄赳赳氣昂昂視死如歸的神情,說話更加大義凜然了。
卻不想太傅府出來的人,直接頒出了大景律來制裁他,而且找出來的每一條條令都合理的不行。
最後,判了士子一個流放。
士子便懷疑顧陌是想要在流放途殺了他,繼續昂首挺胸。
到了流放地以後,士子還活着,又認爲顧陌想在流放地殺了他。
結果他等啊等,等來等去顧陌也沒殺他,就是把他從這兒流放到那兒,每隔一個月就給他換一個地方流放。
每個流放的地方都是鳥不拉屎窮的一批,把他折磨的身心俱疲。
士子原本憋着的那股氣,就在這一次次的流放被折騰了一個幹淨。
他反而開始冷靜下來,融入到周圍的環境,于是便聽到了許多屬于下層人民的聲音。
在他們的眼,顧太傅是個極其爲民着想的好官。
興修水利,整頓漕運,看似是勞民傷财,可是卻把到處流亡的百姓集了起來,給了他們一個工作。
這個工作也不是剝削性質的,而是将他們編入了就近的戶籍,保證了他們在工作期間的吃穿用度。
流民有了吃有了穿,哪裏還會殺人奪食到處亂竄?這社會自然也安定了許多。
而備受他們指責的新修大景律,在百姓們看來,其實和之前的大景律并沒有區别,甚至刑法比之前的大景律更輕,那些誅九族、連坐的條令都放寬了許多。
至少皇帝是不能動不動就對人說要誅你九族了。
不一樣的,是以前的大景律形同虛設,特權階層依舊享受特權,法律禁锢的是底層的人民。
而現在,顧陌讓大景律發揮了真正的作用,設置了各種監察官,甚至民間還有了熟讀律法,專門爲百姓打官司的職業——狀師。
法律約束了每一個人,而不是隻有百姓。
對新律法不滿的,也不是百姓,而是他們這些曾經享受了各種特權的階層。
因爲他們失去特權了,變得和普通百姓一樣了,殺人也要償命。
這個士子突然明白,一個當官的好不好,其實百姓是最清楚的。
他們這些士子之前批評顧陌,不見得是顧陌不對,隻是顧陌的行爲侵害到他們的利益而已
他們打着爲天下百姓的借口,做的卻是維護自身利益的事。
他們去罵顧陌,他們哪裏有資格去罵顧陌啊?
三年後,顧陌又安排了一次入官考試,這個士子也終于從流放地回到了建康,并且參加了這次考試。
考的是律法相關的職位,并且考上了。
授官儀式的時候,顧陌多看了他兩眼,倒是什麽話都沒說。
而上任後,他就成了大景律的堅實捍衛者,鐵面無私,什麽都不跟你講,就跟你講律法。
如他這般的人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