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想了一下下輩子,可沒有想到,等醒來,就真的是下輩子了。
仿佛上一刻子彈打進身體裏的疼痛還在,睜開眼睛,他依舊是姜寶輝,是顧陌受盡屈辱生下的那個兒子。
這時候的他,既沒有在姜家村,也不是在外流浪,而是住在幹淨舒适的小公寓裏,有保姆照顧着,有好吃的好穿的,還能上學……
除了顧陌依舊沒有在他身邊,一切都和記憶的大不一樣,讓他覺得像是一場錯覺。
好久他才接受了自己重生這個事實,接受了和上輩子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迹。
而他如今的生活,都是顧陌給他的。
上輩子的時候他就想,如果她過的好了,如果她還活着,她不會不管自己的……
看,他從來都不是在自作多情。
這輩子她沒有瘋、沒有被孫雨曦取走腎,也沒有被出獄的姜華捅死。
她活的很好,活的比所有人都好。
而她也沒有忘記他,把他從姜家村接了出來,給了他最好的物質生活、教育條件。
但直到二十歲,她都沒有再出現在他的人生。
無論老師同學還是鄰居,都沒人知道,他有一個被所有人仰望的媽媽。
是的,仰望,他也在仰望
不負她所望,他終于從上輩子的陰影走出來,成長爲了一個有理想有擔當并且充滿正義感的青年。
他會舉報那些在街頭轉悠不懷好意的人,會禮讓老人兒童,會幫助那些流浪街頭的流浪兒,會爲慈善事業盡綿薄之力,爲不公不平之事發聲。
因爲他知道,沉默是罪。
當初就是因爲他人的沉默,他的母親遭遇了那一切。
他無數次感激上蒼讓他重生,無數次的慶幸她能将他帶出來,盡管她并沒有陪伴他一起長大。
但她在他心裏,仍舊是個好母親,是他想要保護卻再也用不着他保護的母親。
他對她的感情,與她的成就和地位無關,他一直就知道,即便他的到來不被她期待和希望,但她仍然努力承擔起了一個母親的責任。
對于他而言,無論她貧窮還是富貴,她都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後來他看新聞,聽說她身體快不行了,是因爲年輕時候身體在姜家村被熬壞的。
那是他的母親啊,不過才四十出頭的年紀,怎麽就要沒了呢?
他想要去見她一面,這種念頭是那麽的強烈。
去找她的那天,他把自己全身上下遮的嚴嚴實實,尤其是那張臉,因爲那張臉太像他爸了,他不想多年後的見面,帶給顧陌的是心理陰影。
在醫院的走廊,他和她擦肩而過,他以爲她沒有認出他,若無其事,如同一個路人那般的離開,不打擾她的生活。
她卻說:“是你啊。”
他突然停下腳步,眼眶甚至都開始發紅。
是你啊。
原來她還是認得他的。
他轉過身與她對視,像一個陌生人般禮貌的對她鞠躬。
“很抱歉來打擾你,我來,隻是想要親自跟你說一聲謝謝。”
謝謝她沒有遷怒,謝謝她的培養。
她除了沒有在他身邊,已經盡到了一個母親的責任,甚至比别的母親做得更好,讓他在一個滿是陽光的地方長大,而不是在那個山村繼續陰暗腐爛,成爲第二個姜華。
“這是我的責任,你用不着謝我。”
疏離而客氣,他卻隻覺得滿足。
走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個自己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
有生之年,他希望能聽到一個答案。
“你恨我嗎?”
顧陌搖頭,“不恨。”
不過也不愛就是了,他聽出了潛台詞,說了一句,“對不起。”
顧陌這才将目光慢慢落在他身上,說:“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一如我從未對不起你,你被迫來到了世間,我被迫生下了你,我們隻是在錯誤的時候,不得已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沒有所謂誰對不起誰,以後好好過你的日子吧。”
“好。”
這一面,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沒多久就聽聞了她過世的消息。
她生前短短十幾年間,就爲這個國家做出了無數貢獻,死後也将全部财産捐贈給國家,無數人用鮮花和掌聲爲她送别。
他也站在送葬的隊伍裏,看着送葬隊伍從他眼前走過。
他身邊的人都在哭,他們都在說陌神是世間永不隕落的光,是照亮無數人前行的光。
而她死後,那些媒體又将她的過往拿出來炒作,并且還将他的身份扒了出來。
他被迫站到了大衆面前,卻不再懼怕這些議論和非議。
記者問他。
“你恨你母親嗎?”
他反問,“我爲什麽要恨她?”
“她生下你,卻抛棄了你,并且從來沒有在你身邊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你不覺得她根本沒有資格做一個母親嗎?而且你父親也是被她送進牢裏的。”
他反駁記者的話,“也許我與你的觀點可能有偏差,在我看來,别人本身就沒有資格來評價一個女人有沒有資格做母親的,因爲做母親是每個女人都有的資格,差别隻是自己願不願意,而顧女士并不是自願做母親的,她在無奈的情況下生下了我,她對我本身就沒有責任,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根本不算是她的兒子,而是她的另一個仇人。”
“至于送我父親坐牢的,是律法,是公平正義,不是顧女士,我爲什麽要去恨一個什麽也沒有做錯的人?”
他嚴肅而又鄭重,“我很感激她,感激她寬容我這個罪人之子,感激她爲我付出的一切,不是所有兒女都能在父母身邊長大,承歡膝下的,我們隻是以另一種方式,關心着彼此,和别的家庭不一樣而已,我并不恨,也沒有什麽遺憾的……”
他看向那些緻力于挖出博人眼球的卦的記者,說道:“死者爲大,顧女士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每一個尊重她的付出和成就的人,都不應該在她身後繼續非議她的這些事,拿一個死人炒作,本身就是不應該,希望你們能到此爲止。”
最後他推開沉默的記者們,走了出來。
他看到街對面大屏幕上還在播放顧陌的事迹,輕輕的說了一句:
——我的母親,願你來生平安順遂,喜樂無憂,一生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