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一杆“順”字大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然而偌大的京城在冷冽的寒風中卻并不安靜。
成群結隊的義軍走街串巷,若是發現宅院便破門而入,很快裏面傳來哭嚎聲,還有女人求饒的尖叫。
不一會兒,他們又背着大包小包迅速離開。
來不及擦拭的血迹順着尖刀滴落在門沿的雪地上,留下點點殷紅。
偌大的京城,哭嚎尖叫聲不絕于耳,驚得早起覓食的麻雀無處停留。
然而街巷之中的嚎叫,卻不及昭獄萬一。
闖軍入城之後,延續了搶的傳統,四處索要“捐銀”,此刻一千多名達官貴人和富商豪紳像沙丁魚一樣,擠在昭獄的監牢中。
輕則無水無食,重則嚴刑拷打。
慘叫聲穿過深邃的獄道抵達地面,令人毛骨悚人。
偌大的京城在略帶血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門口一丁點的響動都能引發百姓極度的恐懼和顫栗。
無數人求老天求祖宗求大仙,祈禱義軍千萬别踹自家的門。
城外碼頭,原本熱鬧非凡的商街冷冷清清,門戶緊閉,偶爾有三兩行人做賊似的一閃而過,形同鬼影。
前所未有的蕭瑟景象,即使阿奇哥突襲京城那會兒,也不至如此。
然而此刻碼頭正街,卻有一青年背着手走在大街上,他身穿麻衣,臉上帶着一絲無奈。
正是剛剛蘇醒的秦河。
東城焚屍所沒着火,他的傷也還差最後一點點,時間比預想的要長。
蘇醒的原因,是如潮的祈禱和念力,睡不下去了。
一閉眼一睜眼,天地劇變。
秦河知道大黎要完,但沒想到完的這麽快。
四個月不到,闖軍就兩面包抄,從陝甘打到了京城。
這便是氣運金龍極度衰弱,所有的危機總爆發造成的結果。
氣運氣運,冥冥之中已經昭示了一切。
“别跑~”
就在這時,一聲呼喝從遠處傳來。
秦河擡頭一看,是三名手持尖刀的義軍正在追擊一名少年。
少年衣衫褴褛,懷裏揣着什麽,光着腳在雪地上飛奔,速度飛快。
他不時回望追來的人,臉色不知是吓的還是凍的,沒有一絲血色,和秦河錯身而過的時候撞了一下,一個踉跄摔在地上。
秦河這時候看見了他懷裏揣着的東西,兩個白面饅頭。
因爲抓的太過用力,手指印已經深深的陷了進去,留下了十道灰色的痕迹。
少年不敢停留,急忙起身抓起地上的饅頭繼續奔逃。
三名義軍很快追到近前,嘴裏呼喊着“砍死這小賊”、“弄死他”之類的咒罵。
秦河遲疑了一下,橫跨一步,堵在道路中間。
三名義軍急忙停下,上下打量秦河一眼,咒罵:“你哪部分的,好狗不擋道,趕緊給老子滾開!”
“走了小賊要你好看。”
“我們可是劉大将軍的人,滾!”
話語間,明顯是把秦河也當成了義軍。
這個時候敢昂首挺胸在街道上走的,隻有義軍,百姓别說上街了,連拉屎都不敢出門。
“好狗?”
秦河微微一笑,道:“沒問題。”
話音落下,他伸手在三人面前輕輕虛撫一下。
而後令人震驚的事情出現了。
三名義軍将手中尖刀一丢,便蹲在地上便學起了狗叫。
“汪汪汪~”
“汪~汪~”
“汪汪~汪汪~”
三名義軍面容亢奮,兩眼冒光,若有高人在此,一定會大吃一驚。
這是極爲高明的幻夢之術,中術者臉色絲毫不見呆滞生硬。
秦河見狀,轉身離去。
身後,三名義軍翕動鼻子,快步爬向了不遠處的牆角。
那裏,有一泡阿堵物散發出“誘狗”的氣味兒。
……
碼頭西郊,一處廢棄的宅院門口。
侯小六再三确認追兵沒跟上來之後,轉身跑進了宅院,敲響了一間尚未倒塌的廂房房門。
房門打開,門後站着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女孩,和侯小六一般年紀,臉凍的發紫。
“看我帶回了什麽。”侯小六獻寶似的将懷裏的饅頭拿了出來,上面還冒着點點的熱氣。
小女孩看見饅頭眼睛立刻就亮了,搶也似的從侯小六手裏奪過一塊便狼吞虎咽,顯然是餓急。
三下兩下,一塊饅頭便被她吃完。
侯小六又将第二塊也遞了過去,道:“慢點吃,還有。”
小女孩接過,張嘴正要咬,卻停住了,明亮的眼睛愣愣的看着侯小六。
侯小六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我已經吃過了,都是你的。”
“謝謝。”小女孩聲如蚊呐,低下頭繼續狼吞虎咽。
“你别出來,外面還是很亂,我再出去轉轉。”侯小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交代了一聲,待女孩關上房門,又重新回到了街面。
“你自己沒得吃,卻還顧着别人?”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侯小六身後傳來。
侯小六吓的一激靈,整個人就貼在了牆上,因爲他剛剛回頭确認後面沒人,這聲音來的如同鬧鬼。
定睛一看,來人粗木麻衣,腰背挺的筆直。
這人他認得,就是當初頂了一口大鐵鍋,見面硬分了他一半銀子的那個高人。
“高人,我……我沒有偷到銀子。”侯小六本能的說道,他不敢跑,因爲這個人神出鬼沒。
“不要你的銀子,正好碰見,找你聊兩句。”秦河雙手叉在胸前,審視問:“那小女孩是你什麽人?”
“那是我恩主的女兒,前些天家裏遭了義軍,一家人都死了,就她逃了出來。”侯小六遲疑了一下,說道。
“恩主?”秦河疑惑。
“有一次我快餓死了,是她娘給我一碗飯,救了我一命。”侯小六道。
“所以你這是報恩?”
“是。”
“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你顧得過來嗎?”
“我…我不知道。”侯小六搖搖頭,眼瞳中閃過一絲迷茫。
秦河無語,道:“你就是個乞丐,身無分文卻還想着兼濟别人,你是不是傻?”
侯小六沒說話。
“那你天天不是挨打就是逃跑,活到現在純屬命硬,你恨這個世道嗎?”秦河看着侯小六全身随處可見的堆疊在一起的新傷舊傷,又問。
侯小六愣愣的點頭,頓了頓,他又搖了搖頭。
“怎麽說?”
侯小六低下頭,小聲道:“我是賊,賊挨打,天經地義。”
秦河擡頭望天,籲了一口氣,擺擺手道:“行了,你去吧。”
侯小六如蒙大赦,确定秦河确實不是找他要銀子之後,三步一回頭的離開了。
秦河目送他遠去,探出手指就要點出,卻又忽然頓住。
遲疑良久,他放下手,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