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此時顯得有些過分的安靜,海水清澈,沒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由水晶打造的龐大的宮殿群靜靜地躺在海底,原本的秘境結界已經消失,宮殿顯得頹敗不堪,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查娜麗像一條孤單的魚兒漫遊在這夢幻般的殘宮裏,尋找馬山的蹤迹。
是的,她把馬山給丢了。
不是那條龍,是馬山的身體。
龍就在宮殿後方,巨大的白色骨架,如連綿起伏的山巒。
查娜麗記得自己一直緊緊抱着馬山的身體,當毀天滅地的雷劫來臨時,叢林巫術本能發動,喚醒了那一點綠意——來自遠古的萬木精華——芭蕉葉自然展開将她保護起來。
當然,她離得遠,而且李沐塵一定是用了什麽方法控制了雷劫的範圍,否則這片芭蕉葉不可能擋住九劫天雷。
她不确定馬山的身體是在天劫中化作了灰燼,還是墜入了深海。她祈禱是後者。
水晶宮十分龐大,看上去就像核戰中毀滅的現代都市,一片廢土,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卻處處能看到曾經輝煌的文明。
她遊向廢土的中央,那座最龐大的宮殿已經倒塌,龍王的座椅失去穹頂的保護,孤獨地立在壘起的高台上。
她終于看見了馬山,就躺在王座上,身子歪斜,頭枕在椅背,仿佛在仰望漆黑的深海。
“馬山!”
查娜麗遊過去,把馬山扶起來。
雖然她知道這隻是馬山的身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就是一具屍體。
但她還是呼喚着馬山的名字,仿佛這樣他就能醒來。
馬山當然不會醒來,他的魂在魂燈裏封着。
查娜麗抱着馬山的身體,朝着遠處那巨龍的骨架遊去。
越到近前,就越看不出巨龍的模樣,那脊骨上的刺都變成了高聳的山。
鑽進骨龍的胸腔,那裏空曠沉靜,巨大的肋骨像擎天的柱子,一根根并排而立,撐起了這片空間。
仔細觀察的話,兩邊的肋骨并不對稱,确切地說,右邊比左邊少了一根。不知是在那場遠古的神戰中斷裂,還是剛才的天劫中失去。
她想起馬山也缺了一根肋骨,化作了她的身體。
那巨龍的肋骨是否也曾拯救了什麽人?
海水中漂浮着一盞燈,沒有燈光。
“馬山!馬山!”查娜麗呼喚着。
魂燈沒有任何反應,就像她懷抱裏的屍體。
查娜麗傷心地哭起來。
淚水無法融入海水,化作晶瑩的長串,仿佛飄揚的水晶串。
她想起李沐塵的話,她是馬山的身體的一部分,隻要她還沒有死,馬山就不會死,要用心去呼喚、去感受,馬山就一定能活過來。
查娜麗擦了擦眼角,把淚水甩向身後。
她抱着馬山的身體,靠近燭龍九陰燈,仿佛自己的靈魂化作火焰,傾注于燈芯之上。
她感受到了馬山的氣息,那鮮活的生命,那熱烈的愛……
她仿佛聽見了馬山的回應:
“娜麗……”
“馬山!”她呼喚着,眼神迷離地望着燈。
燈亮了起來。
燈光溫暖得像冬日的壁爐。
燈很快就滅了。
暖意順着巨龍斷裂的肋骨流出去,稀釋在冰冷的海水裏。
一切又回到剛才。
“馬山!”查娜麗喊着。
這一次卻沒有回應。
海底幽靜得可怕,什麽因爲沒有。
龍骨如山一般沉寂。
查娜麗看向那巨龍肋部的斷骨。
“我明白了。”
她輕輕放下馬山的屍體,放在魂燈下方的海底礁石上。
她俯下身,在馬山的額頭親吻,然後将那一片綠葉蓋在馬山身上。
“馬山,”她輕輕叫着,“我的身體是你的,現在,該還給你了。”
查娜麗擡起頭,以最快的速度向上沖刺。
冰冷的海水被分開,她一頭撞在巨龍的斷肋上。
鮮血染在龍骨上,在海水中散開。
那根古老的斷骨仿佛有了生命,開始生長。
也不知是逐漸生長的肋骨把查娜麗包裹了進去,還是查娜麗變成了骨頭,總之,他們融成了一體。
一根完整的肋骨落地,把燭龍胸腔的空隙彌補起來。
查娜麗的鮮血在胸腔内的海水中如紅色絲帶飄揚。
當絲帶拂過魂燈,燈芯終于亮起。
血絲在燈光處聚集,随後緩緩落下,落到蓋着芭蕉葉的馬山的身體上。
芭蕉葉突然變大,綠色的生命力在海底爆發,從馬山的身體上爬出許多藤蔓,綠色的藤莖上布着細細的紅色血絲。
藤蔓爬上龍骨,沿着每一根龍的肋骨,向上攀爬,爬上脊柱,又沿着脊柱爬向龍頭和龍尾。
古老的燭龍的骨骼上開始生出血肉……
猛然間,巨龍睜開的眼睛,從它的胸腔裏,發出一聲微弱而悲哀又帶着一絲不甘的聲音:
“娜麗……”
而就在這時,海面上那巨大的漏鬥雲中心的空洞裏,射出一道粗壯的光柱。
伴随着一聲巨響,大海被直接蒸發出一個直徑幾十公裏的洞穴。
光柱順着洞穴直入海底。
燭龍感受到了威脅,魂燈驟然亮起,烈焰渾身燃燒,把周圍的海水燒幹,龍首擡起,赤目裏充滿了憤怒,迎着光柱沖天而起。
光柱正好落在龍頭上,罩住了整條龍身。
“嗷!”
耀眼的白光裏,傳來燭龍的怒吼。
“操你個老天爺!”
龍身劇烈的扭曲着,仿佛還在竭力向上。
而就在這時,海底的大地猛地一顫。
就在白光落下的地方,出現一個大洞,仿佛是被這驚雷給擊穿。
一股冷風向上沖出,帶着渾濁的冥氣,仿佛一道黑色光柱,與白光相抵。
燭龍在黑與白的湮滅中發出一聲悲吟。
龍身墜落,穿過地窟,墜入一片莫名的幽暗世界,随着那落進來的光,一起下沉、下沉……
……
當藍田看見李沐塵第三次吐血的時候,已經不再驚訝,笑嘻嘻地說:“恭喜師父又斬了一個分身!”
然而,這一次,李沐塵沒有笑,也沒有溫柔的撫她的頭發,反而失去了以往的從容,眼神裏多了一絲擔憂。
她聽見師父輕輕叫了一聲:“馬山哥……”
“師父,你怎麽了?”
“唉!”
藍田難得地聽到師父的歎息聲,直到許多年以後,她依然記得這一聲歎息。這聲歎息讓她明白,師父并不完美,師父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或許這世上就沒有完美的人,神也一樣。